也许是回眸处,那一个深情而温和的眼神,也许是那一眼,让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相望。
那个穿绿裙子的女人,叫,阿萨。
十年已过,阿萨,你还好吗?
那年,桃花未尽之际,做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去了一个山落,山的名字已不再记得,唯一记得的是一个茶坊,茶坊的主人穿着一条绿裙子,唤她阿萨。
她是一个失忆的女人,失忆到,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阿萨,还是茶坊的阿婆给起的,一个从山坳里救起她的老妇人。从此,她成为一个叫做阿萨的茶园女工,那年,她十三岁,她如此说道。
她是一个孤独而深情的山里女人。她说,她用孤独窖酒,醉倒在文字的救赎里。她说,他尽余生深情,惟愿不负那人。
她说,她有18个孩子。当时,我溅落了她给的白茶,也许是惊颤,也许是不能够相信。望向她平静如水的目光,依旧那么清澈,独有一抹不曾消失的幽伤。
随着她的步子,穿过一片毛竹林,来到一个藤篱围起的院落。她告诉我,人间归园,一个她经常来的地方。
有那麽一刹那,我迈不动了。我所看到的,不是一个青苔交横的小院,倒是一个流浪狗栖居的地方。见她俯身,摸着一只黄毛狗,黄毛狗倒是极温顺的,安静的趴在她的脚下,安静地看着阿萨。他们之间,没有言语,有的也只是一上一下温和的抚摸。
她说,我见不得黑夜里睡在山沟子里的这些狗娃子呐,我见不得他们剩下的日子里在大山里流浪,我更见不得它们同我一样在流浪之中,无家可归。大多时候,我想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去?可是,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叫阿萨,是茶园的女工,对了,还有一群流浪的孩子。
望着院子里的流浪狗,望着眼前穿绿裙子的女人,我们有什么资格抱怨命运不平呢?相对于一个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不道言语的流浪狗来说,我们终归是好的。
她说,她要做一个阿萨,等一个叫阿川的人。
阿川是她在大山里第一眼看到的人,那个在山坳里救过她的人。那个教她炒茶,晾茶给她十年温暖记忆的人。
她说,若不是阿川,她当年早已葬身于那场无名大火里。若不是阿川,她不会是阿萨,一个可以重生的流浪人。若不是阿川,她至今会觉得阳光不够亮,不够温暖。
望着她,就像是望着一树将落的木棉,忍不住想要挽留,挽留它,秋天未来,不要孤独落尽。
她笑了,笑的很是沉重。不敢相信,那是笑,极尽苦涩。
见她从口袋拿出一个绣着合欢的绣包。她紧紧的握着,生怕一松手,不见。
这是阿川给我的,最后的承诺。
是一枚草戒指,狗尾草编的草戒。看的出来,时间过去了很久,草戒暗黄,磨去了上面的草粒子。这样的承诺是至重的,极其美好,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当年,我收下了,我从心底感谢阿川。谢谢他,真诚相待,愿意在陌生的路途中爱上一个流浪失忆的女人,爱上一个叫做阿萨的女人。当时,还记得那句话,不是我愿意,不是谢谢。“因为是阿川,所以有阿萨”,“有阿川的地方就是阿萨的家”。她说着,不曾抹去掉落在绿裙子上的泪。她是笑的,我可以确定,因为我看到了她嘴角好看的弧度。
他问我,阿萨,你可以等我吗?五年。那一刻,我没有犹豫,我可以等,别说五年,一辈子都没有关系。因为是阿萨,因为等的是阿川。
她说着,手指指向前面那棵老梧桐树。还记得,那年梧桐虽不及这般高大,却是很茂密的。
第七年,我见到了,一个叫旺财的人。那一年,没有等到阿川,以为五年不够,我可以等十年。
最后等来的,是阿川的骨灰。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以为七年了,阿川快回来了,阿萨终于不再是流浪的人了,终于可以有一个安稳的家了,阿萨终于不需要再知道我自己是谁了。因为我将有了一个永远的角色——阿川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听旺财说,是那夜修筑上游大堤时水位高出库值,随桥墩一起落入江水,没有听到喊声,听到的是咕咚一声巨大的落水声。至于到底被江水冲到了哪里,无人知晓。
那一刻,阿萨呜咽至没有了任何言语。我环抱住她的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疼眼前这个叫阿萨的女人,心疼那个未曾谋面来不及回头便终生躺在江水之中的阿川。心疼阿萨尽余生等待一个没有结果的爱情。
还记得有一次黑夜,我梦见了阿川,他唤我的名字,阿萨。可是始终抓不住他的手。那一夜,我哭醒后,起身走向后山,那是埋葬他的地方——他唯一,的存在。我用手拼命扒着黄土,却怎么也看不到阿川的手。那一刻,我意识到,那个叫阿川的男人真的不在了。她,那一刻,呜咽了。
命运给阿萨的,是无止境的流浪。若说,十三岁那年,开始了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流浪,那么,遇到阿川后,以为可以摆脱一个无家可归流浪人的角色,从此做一个真正的阿萨。命运却并没有怜惜她流浪的宿命,失去阿川后,余生,终究是逃不过做一个流浪的女人,而这一次,她不再失忆。
离开山落,别了一个叫做阿萨的女人。这一路,有些心疼。心疼,我遇见的,那个穿绿裙子的女人。
十年过去,不知道她还过得好吗?还是一个人守着一群流浪狗,一座坟墓吗?
前几日,托朋友打听,茶坊里一个叫阿萨的女人。想想她,总会觉得心疼。十年后,我希望她过得还好。
朋友说,她去世了,三年前在一场地震中丧生。
有时候,我还想总有机会可以再见她的,那个穿绿裙子的女人,给我煮好喝的白茶。总想或许她过得孤苦,但余生深情足够让她有信仰,平凡的生活着。
也许,结局是好的,阿萨,阿川,总有了黄土相守,冥世相遇。阿萨,也终于,离开了余生等待中不尽的流浪与煎熬。
愿阿萨,阿川在彼岸花盛开的忘川前,让今生所有的期念化作忘川桥,在迟到的时间里,相遇。
我希望,那个穿绿裙子的女人,在另一个世界里,不再流浪,不再孤独,是永远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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