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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下

时间:2015-03-31  阅读:4563  作者:NoFace

路灯下

关于这件事,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好。——那件事令我印象十分深刻,所以无论怎样提起它都觉得不自在、不合适,又稍微有一点冒犯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一说这件令我印象特别特别深刻、每当提起来还会不由自主产生尴尬和负罪感的事。总而言之我是要说的,扯开嗓子、站在纽约城布鲁克林的大街上,大声地说。没人可以阻止得了我。我是认真的,反正没人看得到我,而我就能够随心所欲地畅所欲言。实际上,这样做没什么意义,因为没人看得到我的话,自然就没人听得到我说这件事。但是没关系,我很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而且我就是个专门讲故事的幽灵。

没错,咱是个自由自在的幽灵;咱在一次大战的时候战死,然后灵魂又回到了美国纽约。那里是我本来居住的地方,不是个好地方,尤其是在当下,华尔街崩盘后我越来越讨厌这个地方。咱说不清是到底哪里讨厌了,因为讨厌的地方多到数不清楚。我飞过纽约的大街小巷,就从来没看到过喜欢的东西;我想我就算是看到了喜欢的事物,那东西也定不会持续有多长久。

咱不知怎的;咱自从死后就总是这么悲观。咱先说好,咱只是悲观,但并不厌世。

你问我为什么悲观?我劝你去经历一下战争。不,还是不要吧。咱是个善良的人;咱觉得只要是那些不让你参加战争的人,一定都是些善良的人。

然而,纵使是这样和平的局势也不比战争时期好到哪里去。前些天警察刚刚镇压了一起大规模的共产主义游行。你知道,就在劳伦斯街到毕夏普街的那一头,几十个警察拿着警棍和手枪打散了百余个举牌游行的无业游民。顺便一说,他们还随便枪杀了三四五个人杀鸡儆猴。什么市民人身保护权,什么个人权益和人身自由,放到现在全成了狗屁一通。咱觉得他们这些人都比身中流弹而死的我死的冤。

咳咳,一不小心跑题了很多。不过我的故事才刚要开始。没错,就在这场共产主义的暴动过后,我要跟你们讲的故事开始了。对于这场暴动,我则没什么要告诉你们的,真的什么都没有。真的,你们自己想象去吧,地狱里有多惨那里就有多惨。

我打算从我第一次在凯普莱特监狱碰到他的时候开始讲起了。凯普莱特监狱是纽约城最偏僻亦最臭名昭著的监狱。不是因为这里收容了什么样可怕的罪犯,而是这里的不人道的再教育使得它声名狼藉,几乎每个进去这里的罪犯,一生都不可能有站在监狱外仰望看太阳的那一天了。

前几天闹事而被警察逮捕的共产主义者都被关押在这间凯普莱特监狱里,在他们之中同时包括了萨瑞尔这个男人。严格而言,萨瑞尔并不算是个共产主义者,他那天只是碰巧出现在游行的街道处,然后就被警察不分青红皂白的连一起抓走了。他们这么做是因为,萨瑞尔的父亲有过类似的前科,又是无业者,所以就擅自认定身为儿子的萨瑞尔也是个受共产主义熏陶的人了。要我说的话,这样真的很冤。更何况萨瑞尔在那天曾亲眼目睹了父亲被警察枪杀的场面。

我是偶尔在凯普莱特监狱周围闲逛的时候,从监狱的窗户中无意瞧见他的。换做是普通人的话,根本谁都不会在凯普莱特监狱周围转悠,白天晚上都是荒无人烟的。但我是幽灵,所以别与常人不太一样。我看到他当时,萨瑞尔正坐在审讯室里被人盘问;这家伙时常被人盘问,盘问后就是一顿毒打,所以萨瑞尔身上少不了有伤痕,脸上少不了有淤青,头上少不了有绷带。

由于萨瑞尔是唯一一个没犯事就锒铛入狱的家伙,因而我自然而然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兴趣,并开始悄悄地观察他。说实在,我才不需要搞什么悄悄地行动,反正我是个幽灵,没人看得见我,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萨瑞尔的父亲是共产党党员,这已是确凿的事。那些警察在搜他们家的时候就从鞋柜底板的夹层里找出了几本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书,之所以萨瑞尔才会被抓走,在凯普莱特监狱里受这样的苦痛。如果让我说出心声的话,我倒不介意谈谈。没错我就是认为萨瑞尔他父亲牵连了他,同时也牵连了他的母亲,导致无辜的她也在暴乱中被枪杀。萨瑞尔的父亲,身为他的亲人失职得很严重。

然而,倒是有另一个失职得更严重的家伙。现在我暂且不想多提起她。萨莉亚是萨瑞尔的妹妹,我说的就是她,就这么多了。

今夜是个无月之夜,夜空的脸沉得发黑,喘口气仿佛都得看上帝脸色行事,让人觉得肺部在被液压器用力挤压似的。我敢打赌在这种天气下,孤魂野鬼都不敢出来游荡,妖魔鬼怪也得夹着尾巴躲起来,除了我一个。我是说,我是个幽灵,不是什么阴魂不散的怨灵,今夜只有我一个还在凯普莱特监狱晃悠。

凯普莱特监狱这个鬼地方每到夜晚都漆黑的要死,监狱外墙仅剩一只亮着的路灯,照射下来惨白的光芒。只有那地方是亮着的。目前是午夜时分,监狱里早就熄灯了。我飞到那盏路灯附近准备静静过去一夜;我想如果我的后背能靠上监狱外墙的铁网的话,这一整夜估计还能过得舒服些。

我是幽灵,幽灵不需要睡觉,更不需要起床,然后急急忙忙吃早餐跑去工厂上班工作什么的。这无疑是非生命的一大乐趣,唯有当你死了后才能体会到的乐趣。哦天啊,不无聊的话这简直就是奇迹。我真希望每天晚上我都不会感觉无聊,因为没事可以做,就算你想看星星,在纽约这座城市里你也看不到半颗。有些无聊到死的幽灵,为了找乐子而去吓唬人类去;他们就是出现在小孩子故事中的鬼怪。

我不认为吓唬别人有什么好玩的,宁愿无聊着呆在一边,呆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有点光亮的地方。我承认我是个害怕黑暗和人群的幽灵,我一直都害怕。我本来计划着,今天晚上也平淡无奇地消磨时间,运气好的话或许能飞来个小虫子供我观察一阵。只有活人才愚蠢地珍惜时间;他们觉得珍惜时间能使本来坏的东西变好。其实并不然,坏的东西没有可能会好,而只有可能变得更坏。

死后的世界无疑是天堂,无拘无束,也无需考虑好和坏、正或邪的意义。我还是活人的时候受了那么多苦难,又怎想得到其实死了有多好。是的,每个人都怕死,但每个人害怕的一般而言都是些本质不错的东西。

仍活着的时候咱想着,咱死了就有的是时间思考了、思考哲学,嗯,就弄个好听的名字称呼那些我想的东西吧。咱活着的时候,别人从来不会让我去想这些那些的。我以前工作岗位的领导,之前的上司,他们只要求我遵循指令规则,说这是为了我好,我听他们的话就能过的好。结果倒头来我还是死了不是吗?

于是咱闲的没事就喜欢想了,随便想,想那些天马行空的东西。我在路灯下漂浮着身体,在思考时必须得控制好身体。一控制不好的话,我回过神很可能会发现自己飘到了某个大楼的尖顶上去。当幽灵就是这样,你感觉不到身体有重量,所以必须自己给自己一点压力和限制,以便把自己稳住。

《流星王子与发条城的镜子公主》是我构思中的一本童话。咱不喜欢别的,咱就喜欢童话,因为它不仰赖真实,所以无论你怎么想都可以。

就在我想着流星王子驾驶着蒸汽朋克的飞行翼救下从空中掉落的镜子公主、随之和发条城的守卫展开华丽空战的那一幕时,出人意料的从凯普莱特监狱里走出两个人来。这种事真的很反常,没人会在午夜时分出来闲逛。总之我是可以确定他们两个绝对不是来这里聊天的,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想到这里,我停下思考中的童话,把注意力投向了出来的两个人。

咱惊奇地认识这两个家伙,两个都认识。一个黄头发的男人明显是萨瑞尔;他被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押着从监狱的后门走出来。那个女人我也认识,她是这间监狱里的审讯官,或者用拷问官来称呼比较贴切些。每次萨瑞尔跟她见面,之后总少不了被严刑拷打。他们硬要求萨瑞尔指认其他的共产党员,可他压根就不是什么共产党员,当然给不出他们想要的回答。

记得萨瑞尔有一次忍不住说谎,瞎编了个名字叫什么杰罗尔·斯巴斯辛,声称他是共产党组织的领导者,并一本正经地将他举报。后果可想而知,警察搜查队把纽约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出这个叫杰罗尔·斯巴斯辛的家伙,接着他们回来后便把萨瑞尔打成半残,又单独紧闭了三个月。

咱好几次都想对萨瑞尔说:“老兄,你早点自杀得了。”但是咱是幽灵,干不了那种事;咱说的话在活人耳中往往是虚无的,他们永远也听不见。

那个审问官女人押着萨瑞尔出来,走到我休息的路灯下,她金色的波浪长发被惨白色的灯光照得像铝箔丝,那是最没生气的金属颜色,钢铁都没那种冰冷的光泽和锋芒。不过要我说,等你看到审问官的脸,你就知道有时候活人也能比死人更阴冷、更僵硬、更没生气。她板着脸的时候,如同凭空戴上了一张铁假面,你无法从上面寻出任何感情来,或者是一丝一毫的表情痕迹。

我说真的,我这个幽灵看到审问官后也害怕;我都不敢去看她的脸。咱可只有一条灵魂,丢了那就找不回来了。这真应该让那些整天靠吓唬小孩为乐的家伙们好好看看,壮一下他们的胆,让他们知道活人比死人要可怕多了。

审问官将萨瑞尔松开,说道:“老实点,可别想逃走!”说完,她打开了萨瑞尔的手铐,用手指挥他站到路灯下面去。

萨瑞尔面无表情地走到那里,靠着路灯杆站好,显得毫无精神,一点不想逃跑;他清楚前面这位审讯官的实力,明白逃跑是无谓的。插在她腰间的那把Glock能够瞬间爆了他的头,还保不准有躲在暗处的狙击手防备着。

审问官说:“你知道,今晚特地把你叫出来有什么事吗?”

“不、不知道女士。”萨瑞尔回答,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动作着嘴唇。

“你被指控为共产党员而入狱。”

“我已经在监狱里呆了有三年了。”

“不许顶嘴!”审问官喊道,掏出警棍猛击萨瑞尔的后背,“我知道你已经在这里三年了!我告诉你我对你知根知底!就连你包庇你的母亲这件事也一样!”

萨瑞尔跪倒在地,低声哀鸣,嘴里呲着凉气,想必挨了一下警棍非常痛苦。

我看过萨瑞尔受过这种苦很多次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到今天的。我想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被一枪穿头了;如果是我的话,我会不惜一切假装逃跑,借此好被那些警察杀死,趁早结束痛苦。

“我的母亲?我为什么要包庇我的母亲?”萨瑞尔问,勇敢地从地上抬起头来,望着审讯官仿佛用铁甲武装的冰冷表情,“女士,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你竟敢包庇你的母亲!而且这么多日子了,还不肯承认!”审讯官厉声质问,在灯光下打转,她修长的影子时不时遮住萨瑞尔满是汗水的面孔,又鬼魅般转移,让萨瑞尔直面惨白的路灯光芒,脸部被涂抹得全无血色。

让我告诉你我是躲在什么地方看得。我说真的,我趴在路灯上方往下看,看着他们两个。因为这样一来的话,我就看不到审讯官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表情;我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小女孩到底是怎样才可以变成这副模样的。我有对她过往经历的线索。审讯官并没有参加任何战争或军事活动,我可以保证。我对审讯官的印象是,她就是在偶尔一天,十多岁尚是需要父母兄长关怀的小姑娘时,兴冲冲地加入了警察学校,去监狱视察,然后不久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女士,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的母亲,她真的不是党员!”

“那给我解释一下当天她为何出现在游行现场,还是和你父亲一起?”

“我的母亲,当时是想要把父亲带走!带离现场!”

“我们在你家里的鞋柜底层可发现了违禁书籍!狡辩是没有用的!”

“我的母亲不知道这件事!她在那天之前,连我的父亲是共产党员这件事都一点不知道!关于那几本书,你们应该看到了,上面写的只有我父亲的名字!”

“但她还是嫌疑人!这不能证明什么!”

“你们也一样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就是党员,不是吗?可是你们还枪杀了她!”

……

审讯官没话说了,我看到她放下了挥到半空的警棍,双臂下垂,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她前面的地上,萨瑞尔的眼睛瞪得满是血丝。他努力过头了,又有点太冒险了。我想如果是我站在他的立场上绝不会是那个样子,我会表现的很窝囊,就如同当初我还在索姆河战场上的那样。萨瑞尔是一心想要为自己被错杀的母亲辩护,孤注一掷,把能说的都说出来了,竟然真的堵住了审讯官的嘴,又没挨打!

然而,我敢肯定萨瑞尔是害怕的,他到现在仍在颤抖着。萨瑞尔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把前半身抬得很高,做出一副绝不屈服的姿态凝视着居高临下的审讯官。不过这回双方的视线并没有擦出任何火花,和前面几次的刀光剑影不一样,这回审讯官似乎怎么的没有了再争论的意思。

我觉得好戏的高潮快上演了,于是飞低了地面,看着他们两人。

审讯官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夹里找出一份资料,甩给地上跪着的萨瑞尔,说道:“……你看看这个,里面有你想看的东西。”

萨瑞尔瞄了审讯官一眼,好像认为她故弄玄虚,有点情非得已的小心谨慎,眼神渐渐从审讯官身上离开,瞟到了面前的白纸黑字。萨瑞尔拿起一页资料来看,三秒钟后,眼瞳瞬间放大;他的情绪与此同时激动起来,萨瑞尔又拿起另外几张,来回反反复复换着看,好似一个接到常青藤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学生。

“母亲没罪?真的……母亲没罪?”萨瑞尔喃喃,从脸色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惊诧。

审讯官侧身走到路灯的另一边,她原先站着的另一边,站到了萨瑞尔的右侧,这个地方恰好能看见全部的监狱铁栏墙。“嗯,经过认真的调查,我们已经证明了你的母亲没有罪。”审讯官说,而后很难以启齿的感觉,“你的母亲……她是被误杀的,在一场不幸的意外中……我们同时也证明了我们的过失。”

萨瑞尔望见审讯官把脸侧到了一边,面色转眼间又回到刚才。“那你今晚把我叫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他问,十分警惕的望了望四周,确保没有人蹲在暗处准备狙击。

“我来坦白说吧。”审讯官直面萨瑞尔,一本正经地说,“我希望你能够撤回这份档案,我希望我们能隐瞒这件事,关于你的母亲在镇压暴乱中被错杀的事。”审问官丝毫不拖泥带水,说完目的后,直接点明了理由,“……请原谅我们,这也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利益,执法部门的荣光上不能有任何的污点。”

我听到审讯官竟敢说出这样的话,不禁大声喊道:“你们怎么会如此厚颜无耻!”只可惜没人能听见我说话,但是没关系,萨瑞尔正巧跟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而且他也是大喊着说出来的。我是第一次看见,有审讯官被监狱囚犯吼叫的场景。估计也只有在这个时代才可以看见。

“你们错杀了我的母亲!又要求我隐瞒真相!怎么可能会有你们这样的人出现!”萨瑞尔怒火中烧,声音极其歇斯底里。

审讯官板着一张冰冷的假面,不慌不忙道:“请原谅我们这么做。作为回报,我们可以帮你减刑,或者直接出狱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我,本来就没罪!我也是和我可怜的母亲一样,被你们这帮人给冤枉的!”

“那你想要怎么样才可以?”

“我,要求你们给世人一个真相!就是如此!”

这是我有史以来看到过的最大场面。这么想的我,开始期待起处于劣势被动区域的审讯官会怎么回应萨瑞尔。审讯官她希望萨瑞尔可以隐瞒执法部门地过失的真相,萨瑞尔却不答应,要求他们坦白一切,在公众媒体上公开道歉。无论怎么看、从什么角度上看都是他比较有利。不过我就是不肯完全确信,萨瑞尔能够在这场辩驳中获得最后的胜利;我认为这是绝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所以说……你是拒绝了……”审讯官说,声音音量小得令人害怕,我听着后脊背都一阵阵发凉,更别提萨瑞尔,被她的目光刺上去,简直连心脏都快要冻结了。

“我就要求你们公布真相,承认错失。我要求的仅此而已。”萨瑞尔说,这回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而至于我的减刑出狱,你们大可不必受理。”

审讯官又背着双手在路灯惨白的灯光下打转,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嗯,其实不用你这么做的。”她说,幽幽的眼神来回在空气中游荡,一会儿飘东一会儿飘西,仿佛是故意做出来迷惑人心的样子。萨瑞尔看着她直露出一脸古怪的疑惑神情,他和她相处了好几年了,从未见到过现在这副的离奇。

“你在想什么?”

“没有,无需在意,你完全可以不那么做。”

“你是什么意思?”萨瑞尔问道,眼神不禁敛了起来。

我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趴在他们不远前的地面上,仔细观察着一切微小的动静。审讯官一直像老年人似的背着双手,我实在看不懂这个动作的意义。

随后我的期待猛然被横空而至的枪声打破了。

审讯官突然冷不丁地拔出Glock,连射三枪打在了萨瑞尔的胸口上。三个血洞如期而至,伴随着血液的飙射,萨瑞尔的身体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萨瑞尔当时身亡,有一枪利利索索地洞穿了他的心脏。在一瞬间我几乎可以看到他胸前那三个透明的窟窿。接着萨瑞尔便无力地倒在了坚硬的柏油地面上,胸前有三个血洞血流如注,汩汩往外流着鲜血,很快在他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滩殷红的血池。与此同时,萨瑞尔死不瞑目的尸体开始逐渐在污浊的空气中失去温度、慢慢冰冷,他的灵魂也快要脱离躯体,一部分脑袋已经冒了出来。

我被彻底惊呆了,我感觉我的灵魂已经化为固态的产物;我木讷地、痴呆地望着审讯官萨莉亚的冰面,不敢相信她刚才对自己的亲哥哥做了什么。

然后我看见萨莉亚收起Glock,拿出对讲机说道:“任务完成,目标表示反抗,找人来处理一下尸体。”然后她放回对讲机,面无表情,一点怜惜的情感都不给自己已经死去的亲哥哥,而冰冷地走过了萨瑞尔的尸体。

我想萨瑞尔至死都不会想过,自己会被自己的亲妹妹枪杀。——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而我何曾也未必想过,人类会被恶魔更要可怕。我在战场上见过无数人类,也没有一个会举起枪射杀自己的亲人。在和平时期的这片炼狱中诞生的人类,太令人难以捉摸了。我但凡看到了一个善良的存在,马上便会被一个邪恶的存在摧毁掉。你要想在这里存活下去,要么选择做那个邪恶的存在,要么就选择做个不干预世事的幽灵,就像我一样。因为在这片地狱中,你死后才是天堂。

于是我趁着萨莉亚离开后收拾尸体的人没来的时间内,飞到死去的萨瑞尔的身边,唤醒了他沉睡的灵魂,遂而带着他远去了凯普莱特监狱。

“你有没有觉得难过?”我问萨瑞尔。现在我们俩都是幽灵,可以互相交谈了。

“难过?难过什么?”萨瑞尔回答道,“倒不如说我很开心,死了后,我很享受现在这种生活,真但愿我那妹妹能够多活一会儿。”他说,故意卖弄着轻飘飘的透明身体,做着和以前我做过的十分相似的事。

“你不恨她吗?”我问。

“你要问生前的我,当然恨。不过我现在不恨了,死人的憎恨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徒增痛苦罢了。我可不想在死后也有生前那样的痛苦。更何况,原来那个憎恨她的萨瑞尔已经死了。”萨瑞尔用一种哲人般的口吻说道,回首远眺着凯普莱特监狱外,那只泛着惨白色光芒的路灯;他看到了自己刚刚死去的尸体正在被两个黑衣人搬走,还有他妹妹萨莉亚站在旁边发号施令。

“我们走吧。”我说,拍了下萨瑞尔的肩膀,并将视线放到了更远的纽约城。

“去哪里?”萨瑞尔问道,不去回望,加快飞行的速度赶到了我身边。

我看着萨瑞尔的双眼对他笑了笑,回答道:“去哪里?去天堂。”

我们俩一同飞过纽约城的繁华大街,横亘苍穹,在这纷扰的时代中自由地活着,尽情享受只有死后的人才能获得的解脱与安宁。

实际上我很喜欢一般人为我们设计的鬼怪形象,那种坏坏的罪孽妖魔的感觉我当然想体验一次。然而,我们的长相其实和他们差不了多少,差得多的是我们身体的构成,主要还是脑子的构成。——我们的脑子是会自由思考的。

我们和一般人不同。在一般人的眼里,我们是死的,他们是活的。但在我们眼里这正好相反:我们才是真正活着的存在。因为我们活着,所以已经不必再像个提线木偶般过着任人鱼肉、千篇一律的日子,在祸乱与垃圾充斥的混账社会中寻求肉体上苟活之地的岁月,在欺瞒以及哄骗的纠缠下思纠结道德去了哪里的日日夜夜。

因为我们是死了之后的人。——问题的答案其实十分简单。

而我还是那一句话:在这片地狱中,你死了才是天堂。我在讲完这个故事后,带着萨瑞尔飞向了都市尽头黎明升起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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