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绩优秀。她,有一个醉酒的父亲和一个羸弱啰嗦的母亲。她的家后是一座正在开采的山,下午四点准时响起的炸山声可以盖过母亲的哭哭啼啼、父亲的大吼大叫,却总是盖不过肚子咕噜咕噜的饥饿声。酒醉的父亲在一个冰冷的冬夜碾碎在家门前的马路上,那一辆沾着父亲血迹的车在夜色中消失了,村里的人也渐渐地围了上来。那一天,下着冻雨,化作黏稠冰冷的液体滚进她的脖子里、胸膛里,仿佛要把她冰冻起来。看热闹的男人八婆的女人都噤了声,甚至有些都吓哭了,唯有她,望着这个曾经最熟悉而今面目难辨的男人,掉不下一滴泪。天上的冻雨化作了冰晶化作了飘雪,飘到父亲的血迹里不见了、凝固了又盖上了一层白。看热闹的人缩了缩冻僵的肢体拍了拍吓得冰冷的心渐渐地散开了,只留下一句句“可怜啊!”“好惨啊!”或同情或惋惜的话在她的耳边飘啊飘啊,被大雪盖得没了声。
她硬如僵尸般走进家里,用自己洗得掉色的蓝白床单将那个被雪冻结后沉重而又无助的父亲拖回了家,母亲的号哭声一声比一声凄惨,她还是掉不下一滴泪。丧事完了,母亲瘦成了干柴,田地也荒成了枯黄冷漠的田埂,高三就这样突然而至,她带着平时攒下的零花钱搬进了学校的免费宿舍,在那个可容五十人的屋子里开始了高三的战斗。
钱只够吃馒头的,她就每天趁食堂阿姨不注意的时候去偷稀饭,有一次油腻的阿姨突然冲过来推翻了那双捧着热粥的手,滚烫的白米粥一瞬间就将她瘦弱干枯的手烫的肿起好高好高,“叫你偷,这就是后果!”阿姨恶狠狠的翻了个白眼,留下窘迫绝望的她立在全校学生的眼帘里,以一个小偷的身份。她不顾众人的唏嘘冲回宿舍,用冷水把红肿的手泡的裂了皮,她发誓一定要让自己走出这样的命运!
她再也没有喝过食堂里滚烫的白米粥,但总会饿得半夜醒来,她就爬起来喝自来水,空荡荡的公共厕所只有一只昏黄的灯泡,发懵的时候就会看见那夜破碎的父亲站在眼前,拿着个血馒头说:“孩子,你吃吧!”她不再敢半夜去喝自来水,却开始夜夜梦见破碎的父亲和饥饿时出现的血馒头,“爸爸啊,就算你打我骂我都行,为什么要让我过着饥饿的生活?你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为什么不?”她在梦中愤怒地控诉,那个破碎的父亲永远只会伸给她一个带血的馒头。
同学们的鄙夷像天罗地网,让她无处藏身,走在校园的路上,她总觉得全世界都在说:“这就是高三的那个偷粥被抓住,还经常半夜哭的谁谁啊?她是不是被高考逼疯了啊?”“是啊是啊,也从来没见有人看她,是不是她家人也觉得她器官啊?……”她低着头眼泪翻滚,然而她顾不上这些了,她将所有的委屈和自卑都用在读书上,努力的学习,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终于,高考来了,六月的炎热将她又烤干了一圈,枯黄的头发剪得很短,像一堆乱草样蓬在头上。
“我像一个十八岁的女生吗?青春是什么?没条件的青春就是一堆干枯的稻草,在风中颤抖!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要让我更美好的年华,因为努力而绽放开来!”
高考前一夜,她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段话。第二天,下起了暴雨,将炎夏的暑气打得落荒而逃,坐在考场的她沉着冷静,思路异常清晰,这一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恨,所有的饥饿,终于可以得到回报了!终于最后一堂了,一天就吃了两个馒头的她感觉到胃里的空虚,她不得不趴在桌上。这时,眼前出现了无数的白馒头,她像划燃火柴的小女孩,忍不住将手伸向幻想里的希望,那做了一半的试卷无力地飘到地上,像一年前的大雪,悠扬而嘲弄地飘摇着她的命运。她眩晕了,在医护室里渡过了高考的最后一个小时。
九月,南方的九月,还没有秋高气爽,闷热是主打情绪。明晃晃的阳光照着地面惨白惨白,周围人来人往。这是离家最南的一座小城,有着古老的历史和一所二线本科院校,学校古老而僻静,历史的沧桑都刻在了高大繁茂的老树上。她喜欢这,喜欢离那个破碎的冬天、自卑的过去很远很远的小城,即使她可以走得更远,若不是那场不该出现的眩晕,她也许在宏大的北京,也许在物质的上海,也许在宁静的苏州,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她习惯了接受,不敢追问一个为什么,怎么问呢?她能问为什我只有残缺的家吗?她能问为什么连醉酒的父亲都要被收走吗?还是能问一问馊掉的馒头却舍不得扔?还是那些鄙夷和中伤,会因一个为什么有合理的解释?没有一个上帝愿意回答,她只有好好的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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