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你的第一声啼哭响亮清脆,却并没有哭来一个不平凡的命运。你从小寄住在他乡,不知道母亲的乳水到底是什么滋味,记忆里残留着外婆摇篮曲的回声,最初的温暖,是外婆宠溺里的蓝天。
你咿呀学语,第一声喊出的是“外婆”,你能想像外婆笑的时候皱纹里都满是甜蜜。在古稀之年,外婆双手接过你,刚出生的你,额头亮堂堂,白嫩白嫩的,虎头虎脑,还带股英气。当时有人叹息:“何苦不是男孩!”那个叹息的人,名字叫母亲。刚开始喂面粉糊,你根本咽不下,勺子刚出嘴,你就把所有的全哭出来。哭出来的有你的面粉糊和眼泪,还有外婆的不忍和心疼。
也许这是一种注定的缘分,和外婆生活的时光,你总感觉到是一种相依为命。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在一垛土坯房里,从房顶明瓦透进来的两柱光线,照亮了两张笑脸。门前的黄橙树上,年年结出亮晶晶的果实,你哭的时候,外婆拉着你的小手指着说:“不哭不哭,外婆给宝摘星星。”金黄的橙子掩映在翠绿的叶子中间,一闪一闪,不是天星,胜似天星。
外婆有那么多孙子孙女,现在独独宠着你,小的时候如此,你长大的时候犹胜。到你读幼儿园了,爸妈把你接回去上学,一放假就直奔外婆家,好像那里才是你的根,离开根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你蹦蹦跳跳地在床板上给外婆唱歌“我们一起摇啊摇太阳……”外婆乐呵呵地在小灶旁给你熬黑豆鸡蛋汤。稚嫩欢快的童音里,混合着黑豆清香,黑白底片的背景里,幸福那么长……
春天,跟在外婆屁股后边点种各种蔬菜瓜果,你喜欢外婆那么勤快能干,种出各种好吃能用的东西,小小的你还经常和外婆一起上集市卖东西。外婆种的四季葱最讨人喜欢,雪白结实的茎,嫩绿浑圆的叶,一上街,你都抢着叫卖。外婆欢喜地捏着你的小脸蛋:“外婆的东西好卖,多亏了我们宝。”然后卖完东西就去铺子里给你买陈糖,丝丝软软的陈糖甜蜜了整个童年,留下了至今补也补不好的两颗蛀牙。而如今任你带着何种想念的心情去买陈糖,都已不是当年的味道。
你喜欢呆在外婆家,不只是一种习惯,更是一份喜爱与依赖,外婆收拾屋子干净利落,不曾落下半点陈腐之气,人老了但手脚勤快。屋子里的东西古朴陈旧,却让人感觉新鲜舒服,你尤其忘不了外婆家的被窝。很久以后在电视上听到的那句广告词“冬天的阳光躲在被窝里”恰好切中你那时的心情,外婆双手捧着你的脚窝在自己的小腹上给你暖的记忆,此生不忘。
外婆也打心眼里喜欢你,每次回家后来到外婆家,都好好把你看一遍。这里瘦了,就拿眼瞪你,怎么不好好顾好自己?然后给你做好吃的,一定要多留你些日子,宠在身边。每年初二来外婆家拜年,你总是大老远就开始说吉祥话:“外婆,给你拜年,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长命百岁……”句句字正腔圆,说得毫不胆怯。后来你发现,外婆每年给的压岁钱,你的总比姐姐多,比表哥也多。
在那个饥寒的年代里,你一个“外人”成天赖在外婆家吃吃喝喝,外婆当然不会介意。但供养外婆的主心里难免会有疙瘩。你被人欺负了,你的手指被门把轧了,你走在小路上被人故意挤一把,你吓着了,因为小路旁边是鱼塘。你的委屈刺痛着外婆,她用心维护你,竭力保护你,你已经是她心上的一根弦,牵着、挂着,动则伤。那时候的人情冷暖你不懂,但你懂事后,一直对人存有疏离之心,尤其是身边的人,你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戒备,渴望温暖却不敢轻易靠近。
可惜,这个世界闭着眼睛你都百分百信赖的外婆,在给予你不多不少的温暖时光后,无声无息地走了。那时候你上初二,你还在学校读书。听到外婆离世的消息,你觉得好笑,怎么可能嘛,那么健康自在的一个人!直到你离那垛土坯房越来越近,直到你听到那刺耳的哀乐,直到你看到黑漆漆的棺木前,外婆微笑的嘴角,你突然就松软下来,像被人猝不及防地在心窝上敲了一棍,一种不能触摸又不能忽视的痛,逼迫你卸下所有伪装的坚强,跪下去就止不住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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