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各占风水,故贪念幸运,尝捎事懵懂之暗自揣想,有朝明日定要常驻于此,赡养尊长,承子女之义务,习老幼之天伦,颐养天年。皑雪漫漫消融且卧病自持,哪晓得是辜负了王郎的一番忠孝美意?谈笑间,固然有作茧自缚之嫌隙,也算是讨教个毁誉参半的声名罢。谁稀罕什么梅雨时节,却谁都眼瞅滴滴答答,天井空洞迷茫。
莞尔一笑。
隐约记得搪瓷里外、大小盆钵,冬虫夏草,饮诗酌月。蟹黄笼,洋河曲;青葱漂,泥螺醉。虾哈酱,菜籽油;糜肠挂,腊月吹。拌百叶凉粉,糊莲子粽叶;和赤豆沙瓤,徒信手捏来。炭炉焰火蹦咂,骤而响锣登门,厮人麻利应声望去,奈何只管打发个少许钱两。虽不至落魄细微,言谢感恩戴德继而饶有兴致地去了邻旁下家;虽不明白其低眉弄色,隔壁早已犬吠声起。
回过神来继续着、庭荫间婆婆妈妈们倍儿有劲地砧板切磋,技艺之娴熟有如公孙下凡,轻快若弹指猝疾怦怦然,也不见哪位多会功夫消停片刻,喝盏浓茶。耳廓间净是些牛犊翻身的穷双喜事,横竖都唠嗑不尽。剁完了尖辣椒,索性便挨个连泼带洒地填满了瓦罐玻璃,模样倒真是标致极了:细眼眯得夹缝难入,鼻咽酸得揪戚麻舞的,呛得老久回不过脸来。心坎里其实都摆揣着个好收成。庭外门前尽是松柏,根脉崎岖,夹缝中略微点生存的余地,也不见浪费地被金箍藤叶拟来搭那涅槃杀青的好戏。时而编三两片竹,数八角四方。
晌近中午,仰天鹅唱,良莠鳅滑。铮铮旭日,当头罩起,眼见是年关到了。蒸腾复而蒸腾,七八摆桌,九菜团圆。有道是请君勿捻痴人醉,醉不尽兴唤作殊途同路;看席间觥筹交错,错在淋漓尽致酒过千巡。
终究如日,斗香风蚀,孰能衡久矣?
(三)
厂前人家,鸡犬栅栏,小城扑腾起落;坊间船渡,鸬鹚嘹扰,撑作云堤拍案。雨打芭蕉,鸾叶扁舟;木盆执拗,泛泛于河塘,休问它什么拂去拂从。襁褓声中,樯橹诙谐,不求闻达于世。谱来众生浮萍,糠乾碌碌,因而晓得。恁凭江南黎庶,素有“蚯蚓做窠田埂上,麻将做窝搭凉棚”之绝唱。地灵仁杰,易安钟粹,品及鱼米之乡,论起当衔无愧。
隔河远眺,南岸却是别般风味。教堂顶端,十字贞碑痴痴守望,独自忖度黑白。各门各派逐而形成各自之主旋律,坐拥属于自身之信仰发源;北城呼风相应,稻田修剪齐整。方才落成的水上森林公园,已有老少陆陆续续闲庭信足于林荫小道中,左右修缮完好的天主圣堂仿佛触手可及。再穿过几条人烟稀松的柏油路,便得以重新遁入别桩境地,觐见达摩释迦——若问及此名胜,路人答曰:古刹者,禅寺上方矣。观风起云涌世事更迭,静静修于河塘明镜中央。庙前香火司仪,潮水涌动,僧人香客合掌伫立于堂前,虔诚作揖,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若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便只好口齿缄默,咽下慈悲心肠,南无阿弥陀佛。念及菩提禅宗,缅怀长短归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妄自矫情。《夜宴》有云:叔叔好像不困惑。答曰:今夜之前不困惑,因为我心里惟有江山;今夜之后困惑了,有了嫂嫂,还要江山做什么……
大同小异,月明星稀往来河边;小城大爱,担水只为篱笆枝头。三步一寒暄,五步一照应——晚膳后溜须步行,半大的搓澡堂子,唤声邻里街坊,一呼百应。
其实小城不大。
行道树木携手搭肩,佼佼者实则甚少,多半是落了漆,粗糙露了皮肉在外,索性随了喜怒哀乐掺杂的轴承换季。春夏尚且光煦撩人如真丝浴袍,秋冬则毛里毛糙剜胳膊剌腿的,冷潮,潮冷。于是大都草席卷起便又匆匆换上起了线球的旧冬衣,只身踱去了文风茶馆,将就着直把一天当做吃早茶的闲暇掰来享用——悠哉如巷口的太佬爷们、马麻婆子,双手紧揣进袖口,或谈起阿猫阿狗,或扯着不成调调儿的嗓子吊上几句返璞归真的民谣,土模土样,土生土长,倒也用不着拘着方圆。犄角旮旯处偶然见着个捂着烟枪布袋子的,滤嘴镶金可劲儿咬着利弊权衡,细沙长流地磨起个老虎茧子、抖索着吐出个支离破碎的烟圈便草草概括了生息跨度,曲终人散。本就不甚宽敞的青石板路,偏偏车马熙攘人流如斯,各家坊主跌宕起伏地吆喝着自家铺子里的豆饼油条。菜篮子里挎着杆秤,那秤砣尽数的不作数,遂三杵五掂量。果真是碰着了几个挠头客,回头便有的聒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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