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回到家，男人小心仔细地将我放在卧室一角，左右端详了一下，直到确定我的位置是非常正确才颓然地倒在床上。

男人每天强打精神出去拼搏，晚上回家面对女儿和父母时还要强撑着装潇洒，只有我知道，在关上卧室的房门时，那个仰面重重倒在床上和衣而睡的男人的疲惫和哀伤。

偶尔，男人会在不忙的时候坐到我的身边，给我浇些水，给我修剪枝叶——这个时候的男人，眼睛分外的亮，眼神也分外的有神，神色里透出无限的希望和爱——我的心就不可抑制地随着男人轻轻的抚摸狂跳起来。

作为一棵植物，我最大的悲哀就在于，像《海的女儿》，我爱上了一个人。

这份爱，是不会有结果的，我知道。或者可以说，结果很可悲。我也知道。人性的悲哀就在于，面对感情，理智毫无用途可言。在爱情面前尤其如此。植物也一样。

记得有一次，女店主对大女儿说，谈恋爱时要保持高度的警惕性和理智。现在我才明白，那简直就是对人性、对爱情的侮辱！有自尊的爱情、有理智的爱情，哪里是什么真正的爱情！

那样的爱情，是因为不够爱吧。

有谁可以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也做一回女人呢？我太想照顾他，用我的爱情来治疗他的爱情创伤——只有爱情能够为爱情疗伤。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因为男人的注视，过分透支着我的体力和营养，我因为心疼男人，而变得分外憔悴起来。

我的叶片不再发亮，我的枝节开始瘦削、干枯、萎缩。

女人那晚并没有回家。

不仅如此，此后她也没有回家。三年中，她只是偶尔回家看一下离家时才四岁的女儿，或者间或拿走一些她的衣服。她甚至从来没有看过我——摆放在他们的婚照旁边的属于她的爱的礼物。她更没有看过那个为了改善她们母女的经济状况而在外劳心劳力的男人一眼。即使男人因为她分了神出了事她也头都不回地不管不顾地走了。

这样的女人，会有幸福吗？我始终不明白，男店主经常说女店主没有女人味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想，有女人味的女人就是一种家的感觉吧？无论男人在离家多远的地方，都想回到她的身边来；无论什么时候，在外返回的男人的疲惫都由她抹掉在爱的微笑里；无论多晚，都会守着孩子伴一星灯光等着外出的人平安返回；无论多累，都会给在外劳心劳力的男人一个清爽的温馨的家；会用心煮喷香的饭菜盛到他面前；会帮他脱外套，洗内衣，也会给他擦皮鞋，还会给他洗脚、洗头发、挖耳屎、剪指甲——只要他给她全世界的爱就好。

一生只为你作牛马——如果是为他生个儿子，那就伺候他们爷儿俩；如果是为他生个女儿，那娘儿俩伺候他一个。总之，在这里，能知道爱的付出与收获！

可是，男人没有得到来自女人的这样的爱。而我想给，却给不了——我只是一盆景。

男人看我的眼神越来越烦燥，越来越绝望。我终于不再对美人鱼有任何希望——王子不会爱上她的。就像男人不会爱上我一样。

这一天终于来了。

男人，这个我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拿着一个塑料袋向我走来。

这一次，我没有战栗，我知道，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爱，这是我最终的结局。

我用尽浑身最后的力量，注视着这个我现在爱着、将来也爱着的男人，希望他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时间长一些，但是他不过略扫了我一眼，就冷静地将我装在了袋子里。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知道，这是我的坟墓所在——还好，这是一个他曾踢了一脚的垃圾箱——就在他捧着我回来的那天。

没有关系，只要是沾染了他的气息的场所，都将是我的幸福所在。

“咕咚”一声，我重重地落在了箱子里。

我没有遗憾，因为我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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