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十月中旬,宿舍对面两排曾经繁茂的梧桐树透出一股枝叶凋零的苍凉。夕阳将近,余晖叹出一片昏黄。
记忆中还有一个草垛,草垛之后是将沉的夕阳。残阳下,白天金黄的草垛像失了颜色的骆驼,蜷缩在余晖中。从家里搬出凳子,坐在门口,沐浴在余晖中,对着骆驼大声朗诵“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或者“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云深不知处,只在此山中。余晖将近,天边染上一层淡墨,低矮的房屋以及高大的树木也随之失了颜色。这时西边会缓缓走来一个人影,右手挎着草篮,,左手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身影像一片挂在枝头即将飘落的枯槁的梧桐叶。“老太,牛又饿啦?”这时我会迎上去,亲热的握住老人的手。老人的手像一层软皮滑溜溜的扣在骨头上,突出的骨骼像古树的藤。“唉!得喂啊。”周老太住在村的后排房,外婆家住在前排。外婆家的西侧是周老太家的土地,后来作了打麦场,草垛也是她们家的。周老太只有一个女儿,在家招亲的,听外婆说很早就得了癌症去世了。六十多岁的女婿常年外出打工,三个孙女已经出嫁,最疼爱的小孙子也当兵去了,家里只有她和一头黄牛。周老太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比外婆更老的老人。看到老人我总会觉得很亲切,也许是跟外婆长大的原因。我接过周老太的荆条篮,到草垛前一把一把的扯着干草,有时手会被硬草扎到,很疼。周老太在我旁边,也用她那满是褶皱的手扯着。“唉!好孩子唉,亲生孙女又能怎样。”周老太常感叹。“恩,是个好孩子,从小跟着我就不哭不闹。外婆也应着说。我受了表扬,心里甜滋滋的,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每次扯完草我都会坚持将草替周老太送回家。一篮干草对还不到九岁的我来说的确很沉,但看到周老太拄着拐杖的满是褶皱的手,我还是咬着嘴唇连拖带拽地往前挪。“唉!好孩子啊,我倒能有什么给你哟。”“不要,什么都不要的,老太。”
周老太家的牛就拴在门口,牛槽里还有一些未嚼尽的干草秸。“等等,先别走啊,孩子。”周老太拄着拐杖颤巍巍的往黑漆漆的屋里走。我知道老太是要拿她的孙女们过节时送的饼干或冰糖给我。我将草篮往牛槽边一放,朝屋内大声喊一句:“老太,我走了。”然后拔腿往家奔去。此时余晖已逝,村里的树木、草垛、房子都已成了黑影,像极了童话书里藏着各种怪物的魔鬼森林。回家必经的那口汪也显得阴沉沉的。脑海里不由得冒出各种东西,水里的大蛇会不会醒来,然后朝我游来?或者会窜出一条怪龙。眼睛也不由得往水里探测,那黑沉沉的水里似乎真有东西在游动。于是我更加飞似的往家奔去。村中的狗在狂吠,心里有些害怕,却也是快乐的。
老太还是会时常拿一些小零食送来给我,有时是几片饼干,有时是一块果子,或者是一个柑橘。老太用布满皱纹的手将吃的往我手里塞,我推着不要。“拿着,快拿着,好孩子,老太没什么给你啊。”“不要,您留着吃吧,我不要。”“家里零食有,您老那么大年纪了,留着自己吃吧。”外婆说。“我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吃不吃的。”实在执拗不过,外婆会说:“拿着吧,你老太的一片心。周老太啊,下次别拿这些来了,儿孙送点儿不容易。”有时周老太送吃的来我就特意跑开,周老太站在那里,显得更加凄凉。
后来上初中,被爸妈送到城里上寄宿学校,两星期才回家一次,回到家也基本上是钻到屋里写作业,与外婆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与周老太见面也少了。有时偶尔会想到,周老太挎得动那篮干草吗?学业很重,很快大脑就被其他事情占据了。一次从家去固定的路口等校车,在拐弯处看到周老太两手扶着着掉了漆的紫木拐杖,站在汪头。“上学去啦?”周老太的声音更显苍老,秋霜般的白发零散的挽在脑后,身后的汪水泛着白波。我想过去握住老太的手,像小时候那样,但是没有,心里想着等车时间要晚了。“老太,上学去了,注意身体。”也许不是因为等车的时间,而是太长时间的分隔拉长了我与老人之间的距离。到了等车的那个岔口,往回看,周老太还在原处,朝我这面看。远远地,老人的身影显得孤单而渺小。坐在回校的车里,车窗外,夕阳西下,点点余晖显得如此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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