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文子的口才变得越来越好,我们这些听众的知识面也越来越丰富了。但改变最大的还是文子,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们要立志做一名八路军,虽然他不知道八路军这个兵种已经不存在了。这让我们甚至老师都感到很惊讶,因为中国小学生的理想基本上都是做一名科学家,好像不做个科学家就有愧于父母的养育之恩,就对不起“中国人”这三个字。
没几天,文子用行动证明他不是开玩笑的。他组织了一群低年级的学生,从中挑出十几个精英组成八路军,自封为什么长,剩下的全部为鬼子。这一切文子都是自导自演,游戏规则当然也是他自己制定。Jb 重要的一条就是八路军是打不死的,鬼子一枪必须得死。有些鬼子不认趣,打不死,结果就连跑龙套的角色也没了。每天下午课外活动减时,各种战役准时打响。要么在教室里,要么在土墙围成的厕所里,最多的战地就是学校后面的小山头上。每当冲锋号响起的时候,总看见横尸遍野,而那个山头,鬼子从来没有爬上去过。
随着他们的表演越来越纯熟,行头也变了不少。文子专门跑到镇上买了一个小孩子玩儿的汽喇叭,还把少先队旗緾在一根竹竿上,俨然已成了正规军。文子的努力很快得到了老师的肯定,还说要带他们去镇上表演。至于最后有没有去,我不记得了。
小学毕业后,成绩稍微好一点儿的学生都考到邻镇的中学了,剩下的也顺利地进入了我们镇上的中学,而我就属于那剩下的一部分。进入中学之后,我跟文子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感情也疏远了很多。就当我觉得文子几乎完全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的时候他却又回来了。那年夏天,文子走进了全村人的心里。而我早已退学了。
文子考入县一中了,而且考进了全县前百名。这在我们村里绝对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因为他是我们村考进县一中的第一人。消息不胫而走,没几天,全村人都知道了,我也知道了。我虽然有点儿嫉妒,但还是有一点自豪感。至少跟别人聊天时我可以说,我们村有一个学生考入了县一中,而且是前百名,以后一定能考个重点大学。这话我绝对没有吹,根据以往经验,县一中凡是年级前一百名的学生,基本上都能考个重点大学。所以村里人把几代人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文子身上,希望他能替我们村争光。最好是能当个乡长或者书记什么的,把村里的路给修一下。我也希望如此,因为文子当官以后,凭我们以前的关系,至少也可以混个支书或者村长什么的当一下。这想法我从来没敢在文子面前说过。
有一天,我正挑着一担驴粪打算去地里,刚出门就碰到文子了。他还是留着小平头,一身整洁的天蓝色校服,背着一个大书包,乳白色的回力运动鞋在路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我刚准备说“文子怎么回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说出口,最后很不自然的说:“子文怎么回来了?”
“放暑假了啊!”他丝毫不惊讶地说道,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他的话倒是让我的点儿触动。我自打退学以后,就不知道星期,阳历,甚至暑假寒假这些词。我看文子站在那里还没走,便几步走上门前的小坡,把担子和手里的铁锹放下,顺便点了根烟,边吸边问他:“你今年高几了啊?”
“高二了,暑假只放十天,然后要补课呢。”文子说。
“哦,那明年就要高考了哦?啊你打算考个啥学校啊?”我吐了一口烟,靠在门前的墙上。
“我打算考军校,你觉得怎么样啊?”文子带着询问的口气说道。
这句话让我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小学时代,我马上说:“军校好啊,将来当个什么军长之类的。你看隔壁村那个……叫什么来着……从越南战场下来后一下子就成了团长还是什么,每次回来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轿车跟着。”
我和文子都会意地笑了。分开后,我边往地里走边想象着文子当了军长后的情景。那应该是这样的:正月里的某一天,大家成堆地在门口或者村头闲谝着或是在下棋,打牌,忽然半山腰的山路上出现一排轿车。村里人虽然都不认识那些都是什么车,但从颜色上就可以分别出来,打头的两辆是军车,后面的肯定是县上乡上的各种领导什么的。大家都知道那肯定是文子回来上坟来了。车子没有直接开到文子家门口,而是停在了村头。车上最后下来的那个就是文子,头戴着警察帽,一身军绿色的大衣,说不定还戴着一幅方形的眼镜。他脱下帽子,望着半山腰,然后笑着对身边的人说:“这路还是我小时候那个样子,一点儿都没变,我来的时候还担心车子开不到村里呢。”旁边的乡长脸上早就堆好了准备了几天的笑容,迎上去连忙说道:“丁军长,都怪我们考虑的不周到。可是我上任以后就立马开始了××乡到××乡的柏油公路工程,正好经过咱们村。工程预计明年下半年就竣工,到时候将会是全乡最好的公路。我保证,明年您来的时候,肯定会是另一翻体会。”我知道那个时候文子一句话就能解决我们村几十年的问题。当然了,我还希望文子说:“别的村子的路早就修了,只有我们村的还是这个样子,看来是村里的领导班子有问题,做事不积极啊!”我十分肯定文子说这话时乡长肯定心领神会,然后经过仔细的调查后发现我就是下一任支书的最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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