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温暖和煦的阳光斜斜的撒进偌大的重症监护病房，我和姥爷静静的站在窗外，透过门上几米见方的窗户看着病房中面容安详的姥姥。病床上的姥姥陷入了昏迷，她就像刚出生几个月大小的婴儿般，悄无声息的静静的沉睡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是在姥姥去世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当我再拉开姥爷家房门的时候，没有了往日姥姥姥爷间的拌嘴声，房间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桌子上姥姥的遗照早已被移去，所有的摆设都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姥爷怔怔的坐在沙发上，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幅金婚时的留念照出神。照片上的姥姥目光呆滞，但嘴角依然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姥爷站在她的旁边，手固执的背在身后，他没有顾忌一旁伸过来抓他衣角的手，目光呆滞的望向镜头，满脸的不情愿。听到我的咳嗽声时姥爷才猛地回过神来，他支支吾吾的说了句什么，便有些尴尬的离开了客厅。我看到墙上挂着的那张已经盖上了些许尘土的照片，看到照片下面那显眼的“金婚”二字，才猛然意识到姥爷身旁的姥姥已经不在，才猛然意识到姥姥姥爷原来已经在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
这张照片同样照于几年前的冬天，那时姥姥得病已经两年了。
姥姥患的是老年痴呆，从起初的忘事开始渐渐加重为连自己的亲人都分辨不清直到最后的大小便失禁，一直都是母亲和舅舅在她的身边照顾着。而身为军官出身的姥爷却一直不管不问，自从他们的父母为他们包办婚姻之后，他似乎便一直嫌弃姥姥，嫌弃她的忘事，嫌弃她脑子不好用。我看到过姥爷因为她找不到东西而大声的训斥，也看到过姥爷在她大小便失禁时所露出的厌恶的表情，我忍不住的对姥爷大声嚷嚷起来，而她则只是在一旁傻呵呵的笑着，似乎毫不在意。那时的我不懂为什么姥姥可以忍受到姥爷到如此地步。
那天舅舅一个电话把母亲叫了回去，姥爷在照纪念照回来的路程中把姥姥弄丢了。那时姥姥的老年痴呆已经进入了后期，已经记不起自己回家的路。天一点点的黑了下来，母亲心急如焚的和舅舅跑出去四处寻找，被命令留在家里的我心里同样惴惴不安。我在家里不安的来回走动着，心跳的飞快。我害怕当在舅舅和母亲回来时听到没有找到的消息，焦躁的看着挂在墙上的钟表。而姥爷却气定神闲的坐在电视机前，他捧着自己的茶壶有滋有味的看着电视上的京剧，时不时还跟着哼上两句，那满不在乎的神情和无关痛痒的语气一直都深深的烙在我的脑海之中，而姥姥的走失好像跟他没有丝毫的关系。他就是这么坐在电视机前一直等到母亲把姥姥找回来，可当姥姥回到家时，他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让全家人都呆站在了那里。他说姥姥笨，没脑子，这么大的人了连家都不认得，最好丢在外面也省了大家为她操的心。而姥姥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听着姥爷数落她的不是。临走时我看见姥姥倚在母亲的身上有些委屈的哭了，而母亲告诉我，那时姥姥的老年痴呆已经到了一定的地步，她不记得放东西的地方不记得回家的路，不认得母亲和舅舅，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是她始终认得一个人，那就是姥爷。
从那之后，母亲不再允许姥姥出远门，而姥爷也不再有兴趣陪姥姥出去散步。于是姥姥每天的屋外活动便仅仅局限于窗户外几平方米大小的范围之内，她每天中午都会搬着凳子去到那里，找到一个能晒着太阳的地方一坐便是几个小时，在那短短的属于自己的几个小时中，我看的到她脸上挂着安逸的笑容。姥姥已经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却仍始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这样时间便很容易的被消逝掉。而这么一坐就是几年。
在这几年的时间当中，因为有了窗外的这一片小土地，姥姥的生活便像被设定好了一般一成不变。她总是按时搬着凳子出来再按时搬着凳子回家，我以为她除了窗外的这块小地方之外什么都不再知道了。
直到姥姥昏迷的那一天。
姥姥在昏迷之前一点特殊的征兆都没有，她像往常一样慢吞吞的吃完饭后躺在了床上，盖着被子准备进入睡眠。我和母亲在屋子里忙碌着，地上摊着她刚刚拉完的裤子，散发着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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