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曾经是片荒凉的土地,一望无垠的野草在夏天疯狂地成长,到了秋天就变得明丽焜黄;那里曾经环绕着明亮清澈的小河,小河上方架着一条狭窄的独木桥,小桥连接着那片神秘的野草与人迹稀疏的村落;那里曾经有许许多多的小土丘,小土丘躲在村落内,村落的远处是从远方绵延而来的铁路。
那些年月,神奇的火车拉来了各种各样的面孔和新奇古怪的事物。童年最为美好的幻想就是从野草里延伸出来,越过清澈见底的小河,飞过瓜蔓横生的篱笆,绕过高高矮矮的土丘,在漫天星斗下直达神奇的、具备终极意义的铁路上空。
儿时那片一望无际的野草地究竟在哪个方位,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但这无妨,因为那片土地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还记得,那时我和童年的伙伴只称野草的上方为夜空——那片天空在夏天夜里总是呈现如水洗后的墨蓝,上面缀满宝石般闪闪发亮的星星。夜空下面草丛间飞舞着黄黄绿绿的萤火虫。夜空下方是充满了神秘感的,那是孩子在夏天的夜晚极度向往的地方,同时它也是极度危险的,因为大人说那里藏着吃小孩的蛇妖。草丛的神秘就随着大人语气的夸张程度而增加,而远处,萤火迷离。
那时,忙了一天活的父母到晚上都不怎么搭理小孩子。特别在夏天,大人们拿着蒲扇一起在村子的小河边聊天叙旧。孩子们则坐在小土坡上,面对着前方飞舞的萤虫相互讲一些自己瞎编的故事,故事内容大多数是关于草丛里的妖魔横生,而大家最爱听的,是那个上过学小个子叔叔讲的故事。因为他讲的故事很好听,大家都很喜欢他,也不到处乱跑了。现在回想起来,他讲的故事实际也就那么几个,但是那些故事的情节却时常发生变化,甚至将所有的故事揉杂在一起,就象那些在夜空里流动的星星,变幻莫测。印象中,我似乎已听他讲故事听了很多年。
有一年秋天,小个子叔叔穷得家徒四壁。小个子叔叔带了一把火要烧了那片草打算来年做为菜地。只是,他当时那把火烧得太猛,或者说是太过于凶猛。那个夜晚,他家传来悲恸欲绝的哭声。从那之后,他就永远消失了在野火中,再也没有出现过。野草岁岁枯荣,绿了变黄,黄了又绿……我依稀记得他说,只有肯努力的萤火虫,才能飞上天空变成星星。
在小村子里,爱玩的孩子鞋上总是粘满泥巴。为了躲避大人的责骂,孩子们玩的时候便干脆不穿鞋了,快要回家时,便把鞋子提在手上,在小溪边捉一会泥鳅,等到快太阳快落入草丛的时候趟过清凉小河,小脚就变得干干净净的,穿上鞋子,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跑回家吃饭。
在大人的眼里,那些又圆又矮的小土丘并不是玩捉迷藏的好地方,那里堆积着村里人从远处工地捡来的木板,上面布满锈迹斑斑的铁钉。但小孩们乐此不疲,光着脚丫撒腿在小土丘后欢快地奔跑。其实小孩子们并非不想穿鞋,只是因为穿鞋玩鞋子会很快坏掉,到那时父母就会先训斥小孩子一番,再唠叨家里没钱买鞋了。当然鞋子最终还是会买的,并且再三嘱咐孩子说,玩的时候一定要把鞋穿上。有时候孩子们玩到天黑的时候才回家吃饭,沾满泥巴的小脚也就顾不得洗了,回家就会挨骂。这时他们会拿“黑牛伯伯”当挡箭牌:那黑牛伯伯为什么从来不穿鞋?所谓的“黑牛叔叔”是一个黝黑壮实的汉子,他有一双结实的大脚,由于常年不穿鞋而龟裂的大脚可以日夜穿梭在田坎与池塘之间,从不受伤。这双脚值得孩子们羡慕,孩子们的想法是,要有了这双脚至少可以不穿鞋。
有个夜晚,黑牛伯伯从一瘸一拐地从工地回来,据说是被铁钉扎伤了。这天的深夜暴雨突如其来,黑牛伯伯只好连夜将家里养鱼的池塘筑高。第二天一早,他便拖着发炎的脚去工地了。直到过了几天他实在疼的受不了,在大家的劝说下才肯让我父亲载着他到医务所治疗。那个医务所太远了,远到没有一个孩子知道在什么地方,父亲早上出去,晚上天黑的时我才看到父亲载着黑牛伯伯绕过明明灭灭的草丛。父亲的身后,流萤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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