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村口见到哥时,内心顿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热潮,并微笑地和他打招呼。我完全看不见他的双耳和额头,乱蓬蓬的头发卷着,好似一堆枯草盘在头上,盖住了它们;脸上的鹳骨向外凸着,面黄肌瘦的;双手可以掐住他的腰;眼睛凹陷着,眼角边多了几条深痕。
“哥,我们回家吧。”我帮他拿行李。
“嗯,走吧。”他没朝我看,低着头走。
“哥,你栽的桃树活了,有空去看看吧。”我笑着说。
“哦。”他的声音很低沉。
我知道哥受了可怕的虐待。后来听母亲说,他被骗去做苦力。那时他只有十八岁,头一次出远门,又没有社会经验。在段日子里,他吃的是剩饭剩菜,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没有工资。
两个月后,哥在镇上的一家木材店当学徒。父亲语重心长地鼓励哥,要听话,有耐性,勿乱想,勤努力,心坚强。
正当我准备给桃树修剪枝叶时,他突然发病了。不计其数的小虫趴在它虚弱的身躯上,啮啃它的皮肤,狠吸它的精髓,尽管我猛喷杀虫剂,但无法遏制毒虫的入侵。日复一日,它身上被捣出许多小洞,日趋衰弱。翠生生的叶逐渐变得枯黄,枝干千疮百孔,还掉了数根。看到它奄奄一息的模样,真心疼。母亲给它喷了些农药,能否好就看它的造化了。
哥每个月回来都会看桃树,看到桃树这样,他也无可奈何。他还告诉母亲,自己的营养不够,经常头晕目眩。母亲看到哥那瘦骨嶙峋的身材,总是默默地以泪洗面。为了调养哥的身体,她到医院买来红桃浆。不料,趁哥在做事时,他师娘叫自己的儿子去偷喝它。一瞬间,少了十瓶,哥气愤极了。那天半夜里,他离开了。
原来,他师娘脾气古怪,平时总喜欢找哥的麻烦,一点事没做好就非打即骂。师傅每次不做声。有一次我去看他,那憔悴的面容上有很多不情愿。他拿着比自己还高得多的大木材,准备做成门框。一不小心,木材碰倒了茶壶,师娘走过来大声骂他不是做这行的料,趁早走人,还说中午不准他吃饭。哥没做声,继续做着事。
这次出现这种事,哥没忍耐住,就离开了。他感到很迷惘,常常询问自己:我能做什么?我应该做什么?
父亲是建筑工人,母亲就带着哥到工地上做事,既要安抚他那烦躁的心,又要他学精建筑本领。
那次我放假,到了父亲的工地。那栋房中,混泥土做成的架子已完成,正准备建第二层。很多钢筋必须往上面拉。别的工人在下面清理完毕,用绳子系好,哥和父亲在上面拉。正值炎夏,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那个装矿泉水的瓶外围满是灰白的尘土,倒在地上。哥咬着牙,使劲拉着,黑漆漆的手臂上,突兀着交错的筋脉,如蚯蚓爬在上面。汗涔涔的水珠浸湿了他的刘海,不停地滴落,脸上红彤彤的一片。也许此刻,他已经疲惫不堪,心中涌出千丝万缕的复杂想法,但他必须坚持,而且一刻也不会停下。
经过几年苦磨苦练,哥逐渐成熟了。他自己还包了一个大工程,学会了许多的东西,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桃树生病,只好听天由命,但没想到又奇迹般地痊愈了。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早,还伴随着丝丝和煦的春风,枝繁花盛的桃树轻轻摇曳着,枝上桃花宛如点点飘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旋转着落入砖缝,飘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屋内院外,浮动着馥馥的幽香,似乎在传达美好的福音。这是桃树第一次开花,也正是此时,哥结婚了。
哥的新家就在桃树旁边,外砌瓷砖,图案精美;内刷白灰,洁白无瑕。新房中,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坐在桌上,软绵绵的席梦思色彩纷呈。厅里毛绒绒的沙发,豪华大气……
一树芳菲的花儿见证这个难忘的时刻,它们望着闪闪的烟花直上云天,听着点燃的炮竹响彻云霄,看着人们甜蜜的微笑;新房也望着它们,欣赏着这片希望之花……
宗璞说:“花和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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