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当我还为自己的身世之谜感到困惑甚至沮丧的时候,在一个聒噪的没有风的夜晚,我偷偷溜出家门,一路小跑来到一处空旷的田地,对着大如脸盆的月亮,我庄严地敬了三个少先队员礼,然后许下了我平生最初的两个愿望。
我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我的愿望的所有内容是关于一个小女孩以及她的奶奶。而这一切,又归因于我看上了小卖部里一把两块五毛钱的手枪。
看到手枪的第一眼,我就想,妈的,等我有了手枪,迟早会干掉老狐狸,坐牢我也愿意。显然,那把枪对我诱惑是致命的,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妙的手枪。它小巧玲珑,通身黑色,手柄上刻着花纹,更重要的是——据小卖部的瘸腿老板说,一次性能装二十多发子弹,能轻而易举地打碎灯泡。它高贵地躺在橱窗里,每看一眼我都会感到眩晕。
“操,这么厉害!”东东哥哥听完瘸腿老板煞有其事的介绍,大为吃惊。他几乎按捺不住兴奋,看他喉结剧烈的起伏,我知道他在咽口水。东东哥哥凑近橱窗,朝上面哈了口气,用袖子抹掉灰尘,仔细地端详起来。
“走吧。”大概过了十多分钟,东东哥哥缓缓地抬起头,像变了个人似的,轻声对我说道。
我与东东哥哥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闷头闷脑,一句话没说。要是我们没看到手枪就好了,东东哥哥就不会失落,我在心里嘀咕着。我们俩兜里一毛钱都没有。
走到半路上,东东哥哥停下来,找了一块草地盘腿坐下。此时太阳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山头,仅剩下小半个模糊的轮廓,天边撒满了对人世间最后的依恋,绚烂如血的夕阳有种绝望的美。
东东哥哥的手时不时地拨弄着杂草,他直直地望向远方,面色变得凝重。他的脸上慢慢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多年后我才明白,那叫做忧郁。
在我眼里,东东哥哥是个传奇人物,样样都比我在行,比如偷鱼,比如说谎,还有,他鬼点子特别多。兴许是电视剧看多了的缘故,我总觉得传奇人物都他妈没有好下场,传奇人物多是无奈。所以东东哥哥对手枪无计可施也就不难解释了。
东东哥哥的家教甚严是出了名的,他爸稍有不顺心就拿他开涮,动辄拳打脚踢跪搓衣板。亲戚邻居见东东哥哥被整得服服贴贴,纷纷前来取经。事实上,东东哥哥一直很遗憾,要是他爸脑子灵光,开个培训班,东东哥哥少奋斗个五年十年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常挨打倒是真的,可是处境并不比东东哥哥好到哪里去。我妈总说我是捡来的,而且还是捡狗屎捡来的,为此我伤心了好一阵子。见了那把手枪之后,我不再理会我是不是捡来的,反而陷入了更大的漩涡,干什么都不起劲。话说回来,我无从得知对着月亮许愿是否靠谱,至少我已经尽力了,你不知道,许愿当天晚上我差点被自己的虔诚感动的而落下泪来。
说实话,因为那把伟大的手枪使我对人生产生了巨大的怀疑,我怀疑是否真的有人在意我的感受。想到没人愿意为我买那把手枪,我难过极了,我想离家出走,寻找一个愿意为我买手枪的人。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东东哥哥,他二话不说甩手给我一巴掌,说,放你狗屁。不用过多的言语,东东哥哥已将他的意思有效地传达给我。他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字一顿地告诉我,人生不只是手枪。我听后似是而非地点点头,那年他十五岁,我十三岁。在今天看来,我不得不承认东东哥哥与佛门有很深的渊源,将一句话说得精妙无比,玄之又玄。
男人一多,谈话必定离不开女人,我自认为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理。所幸的是我和东东哥哥那时懂得并不多,所以很多时间都花在怎样对付女人上。当然了,我和东东哥哥挖空心思对付的女人是老狐狸。
如果按照文革那时候的标准划成分,我和东东哥哥两家绝对是实力派贫农,老狐狸家划成地主都不过分。老狐狸六十有余,身子板硬得很,后台更硬,矮老头胖且矮,常年生病,行动起来不利索,站在老狐狸身边反而像小媳妇。老狐狸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面包工程,是个有钱的主儿,二儿子当了什么干部,在外面不知道包什么,反正不愁没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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