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兔子藏身的地方越来越少了,除了可苟延残喘的田野草丛外,“机灵鬼”还会躲到镇上的地窖里——此地家家户户都开凿地窖。地窖里寒气没外面重,是贮存秋收土豆和白菜的好地方。嫩而多汁的白菜是兔子们冬日里的最爱,所以地窖里总是蕴藏着无尽窸窸窣窣的磨牙声,兔儿爷喜欢在人安地静时干着“小偷小摸”的勾当。闻有脚步声,小脑袋会立刻停下贪吃的嘴;确定脚步慢慢逼近,它们会“嗖”的一声逃掉。翻过低矮黑黄的篱笆,穿过干枯的河床,踩过垂头丧气的焦黑枯荷,蹦蹦跳跳的消失在远处的小山坳。除了散入空气中的阵阵热气,还能确认它半刻前存在的痕迹,只剩下雪地上两串不染烟尘的蹄印了。
镇上的老少爷们都有虚张声势,吹牛打哈的习惯,随手从雪里翻出土坷垃,附带几句夸张的吆喝声,掷向兔子消失的地方。镇上人对偷吃贼们有说不出的厌恶,他们可不在乎小肚皮能吃多少菜叶。取菜者每每怀揣着春秋大梦,迈着阔步向地窖走来,常常被这厮吓的一时失神,春梦了无痕。有时被小东西一唬,忘了琢磨的事儿,梦醒事小,丢魂事大。现世咸与维新,辫子和经书失了往日的威风,只是每人心中多少有些喜厌,自己吓自己并不稀奇,兔子遭厌也顺理成章。镇上人装样撵几声,例行公事,即发泄心中不快,又利身体康健,冬天里伸个懒腰都费力,此时不锻炼更待何时?他们并不恋战,拍拍白菜土豆上的泥就回去了。不知所踪的兔子可能在山坳角落里惊甫未定,它们的胆小是出了名的。这也不能怪它们,猎人的枪和狗从来都不是好惹的,葫芦镇虽地僻人穷,远离京畿,也是世俗之地,穷好富坏,油盐酱醋茶一样不少,兔子还得怕人。镇子边上是南山,猎户都进山狩猎,兔子哪能入他们法眼,所以才能在镇上孳乳偷生,快活安逸。
时值深冬,地上的积雪一天比一天深,大地早已覆没。刚酉时——还早,只是这个时节天黑的早,夕阳斜的厉害。屋檐上吊着的悬冰看着就冷,还是家暖和。朱子有云“既昏便息,当关锁门户”,镇上喝过墨水的人不多,三九天除了暖被窝,搓麻雀,吹牛皮,着实无事。
近处似有袅袅炊烟,雪地里只有一人一犬悠闲慢行,他是取白菜的。这人身着緅色的大衣,披着金色霞光,衣上兽毛熠熠生辉很扎眼。他放开了狗套,让其自由活动。某个地窖里逃遁的兔子从其边上飞驰而过,畜生有时很多情,昏天黑地的追那只倒霉鬼去了。这种鲁莽的举动惊起了冬日里昏睡无聊的动物们:野鸡跌跌撞撞像个醉汉,“咯……咯”的嗓音似乎发了炎,听着瘆人;山坳间觅食休憩的喜鹊惊恐万分,一飞冲天;下山游逛的野猪不知所措,到处乱窜……狗此刻也分了心,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它束手无策,尴尬的退了回来。它的祖先来自草原,曾在图佤人的帐篷里喝血吃肉。迁居江南后,安逸无事浑噩百年,子孙早已在鱼肉和沉睡中堕落。家族的徽章早已淡褪了金色,雪中孟浪颟顸毫无建树的作为足以让其祖上蒙羞。
兴盛而至,兴尽而还,该吃晚饭了。狗槽里空空如也,它认为这是惩罚,思忖着如何度过这饥饿的寒夜,顺便憧憬着明日的残羹剩汁,想着想着便昏昏睡去。星空下的大地清晰而寒冷,人和动物都觉得春天的温暖像水中的月亮触手可得,仿佛就在门外,可老天爷还是古板的恪守着时节更替。寒风掠过树枝和草叶,上面堆积的浮雪被风扬起,仿佛白雾一般迷幻。地上的皑皑白雪岿然不动,可能是眷恋大地的缘故,也可能被地母的睡意感染,早已睡熟了。
主人呢?哦,他在麻雀场子里看热闹。雀牌的场子一直到三更天才散,牌友们絮絮叨叨的不舍离开,打牌的看牌的都低首裹衣匆匆往回赶。烧茶的师傅骂道:“天杀的王八羔子,玩的这么晚想拆了我的老骨头炖汤啊?!”。打牌的早听惯了牢骚,反而觉得亲切,都不理会。结伴而行的谈论今天的“场面形势”,独行的则吟着坠子,腔调平庸,只作壮胆夜用,却引来身后和声阵阵。主人今日没赌只看,散场后用帽子蒙头离开。回到家中免不了受媳妇的唠叨功,“晚饭不吃去看人家打牌,家都不顾了?!”,女人骂骂咧咧的从被窝里挪出来给男人热饭。大米稀饭煮白菜,饭虽粗,却温暖,是一餐美食。主人看到睁大眼睛舔着舌头的狗,把饭拨了些给它。这个举动激怒了女人,又是一阵咒骂,主人只得尴尬的赔笑。狗狼吞虎咽的吃着,对热饭之外的事毫不在意,它真的太饿了,饭很烫,是冬天才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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