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干什么呢?女人那边的天气说不准秋高气爽晴天碧云呢。我的头脑中翻滚着女人被暴雨吓悚的可怕场面,我的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像一片片微密的病疮。事实证明那天的暴雨确实于女人的日子毫无交集可言,我突然顿悟似地明白了一个问题,原来我的所谓恋家,所谓记挂女人活着的苦险都是多心少女的一厢情愿!可是我明明常常能心灵感应般接收到女人传递来的信息,她的逻辑推理能力的缺如,她被别人有意无意的中伤,她那羸弱的心智总是让这些伤害内化,久积的内疮像被野猪啃噬过的老树皮一样丑恶贴在她的心坎上,到底是经验加上想象力的推波助澜撒在我心田里的错觉还是血缘的挥斩不断?答案的模棱让我掉进了雾里花园。我不停地哼着一句诗: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抬头看看,连理的山脊蜿蜒曲行于天地间,从来都没有找到终结和起讫点。
寻找这场大雨致使我极度紧张的直接原因并不困难,我知道这样的解释太过肤浅,但总算可以小小地聊以自慰。记忆的引擎会自觉度回到1998年的那场灾难。多么相似的场面,这么多年过去了,洪水施虐实体现场已经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淡去,但那种胆战心惊的心灵现场却是日渐清晰。在我的日记里,那不是一则已经凋零为明日黄花的过气新闻,而是演绎了将近二十年的实况直播。每一次看到与洪水有关的东西我的心就莫名地贲张的就像四面八方的手在用力地撕扯。日本地震爆发后,激发我人道主义情怀高涨的第一缕情愫不是地震后坍圮的废墟,而是海啸袭来时万物被裹挟而去的惨象。我看着电视画面,同时下意识以手掩面试图遮饰酸涩的鼻子和眼睛。是啊,大自然的报复和人类的纵欲疯狂的如出一辙。还记得电视剧《水浒传》中,梁山好汉整方腊告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以张狂的面孔嘲笑了农民阶级的两败俱伤,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巨响,那种冲劫一空的架势,那种暴力式的对异族的剔除,那种强迫性的结束和开始,一切集中的不止是留下了震撼,震撼的回音像历史的传花鼓声在人们的心中久久不歇,徐徐回荡!
1998年的那个晚上本来寂静的就像先于这晚的每一个午夜之前。我从梦中惊醒,我梦见我和许多素未谋面的人,我们摩肩接踵地挤在一辆破旧的绿皮火车上逃荒。就在我慌乱地拨开躁动的人群焦急地搜索女人之时,火车突然随着一声尖刻的咆哮自行爆炸。所有人的身体都被炸成惨不忍睹的肉块四分五裂地飞向各个方向,但奇怪的是人们肉体的每一部分还都清醒地存在着强烈的意识。肢体的分崩离析并没有把它们真正分离,每一个个体都在忍着剧烈的疼痛苦心孤诣地寻找毫无辨别线索的主体。所有的肉块都血肉模糊地游走在爆炸现场,它们的找寻不离不弃。我发现自己的身体碎片也在迷乱中不停地哭喊。我醒了,我在哭喊中醒来。此时来雨之势已经势不可挡。窗户外面的夜不安的就像发疯的女人,狂风拼命地地打着玻璃犹如强盗的野蛮进攻。
女人在地上和面准备第二天早上蒸花卷。女人不时地抬头看看窗户毫不掩饰的地表现出她的焦灼。我的父亲在那个他后来听到后表现出听传奇般吃惊面孔的雨夜正好出门在外,他那次长久的出门以他和女人因为琐碎家常小事的争执不下开始。所有的事物都在赌气,人和大自然,狂风骤雨携着情绪的手在我童年的视野中肆意高蹈。
从我醒来到洪水破门而入的时间短的让我来不及问问女人有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7岁的我还不知怎么准确地表达我稚嫩的惊慌和徘徊在心头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那个黑黢黢的窑洞热情地展开怀抱接纳了同样脏兮兮的洪水。我那躺在床上熟睡的弟弟妹妹仍然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夺门而入,他们幼小的呼吸起伏的很均匀。女人大喊了一声后,疾步跑到炕头抓起睡在我和妹妹之间的弟弟向门外冲去。门口的洪水像一个久的未魇食的饿汉般贪婪而又凶神恶煞地涌进来。女人的勇气和暴殄天物般席卷大地的洪水一起把幼小的我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有见过女人曾经所为的类似壮举。女人是名符其实的小女人,一个弱者,一个怨妇,把搬嘴弄舌作为生活的习惯,一次次犯错,一次次苦嚎,一次次苦嚎完了接着犯错。我更愿意相信女人的勇气是本能的突生,是被灾难吓出来的无意识潜能,洪水肆虐场面形象地合成咄咄逼人的动作。在女人拎着弟弟手忙脚乱地跑出去的那个瞬间,世界虽然残酷地极尽施虐之能事,但同时仍然保留了一线细微的仁慈。女人大概只是觉得洪水的冲击力有些绊脚,不抓儿子的那只手满可以抓住门框作为力气平衡的支撑点,于是女人的营救获得了首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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