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河南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祖上有一传统，就是兄弟二人只能走出去一个：爷爷留在乡下做了一辈子农民，二爷读书后留到了城里；大伯参军后留到了城里，父亲一直呆在农村。到了我这一代，又是两个男孩，我和弟弟，会是谁留到家里呢？
由于距离时间较远，我对爷爷兄弟二人的差距不太清楚，但父亲和大伯之间的差距我却能深切地感受。当时爷爷奶奶身体不好，田里的活都是父亲负责，从播种到田间管理到收割乃至到将粮食装好放到奶奶的屋子里，父亲义无反顾地做着；另外，父亲几乎每晚都到奶奶家和她聊天，料理家务……但我知道奶奶最期待的还是周末大伯从城里回家时的汽车声。最令我耿耿于怀的还是亲戚邻居的眼神，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可当时的我却是一个人见人厌的捣蛋鬼，与之相反，大伯的儿子则是人见人爱的乖乖仔。
弟弟的出世更恶化了我的处境。只要我和弟弟闹矛盾，父亲会不问青红皂白地收拾我一顿。记得一年暑假，我和弟弟一起下河游泳，这是父亲明令禁止的。结果，我被父亲吊在门上打，弟弟仅仅哭了一会就没事了。当时我离家出走的念头都有了，只是魄力不足，没有成行，我真的怀疑我是否是他的亲生儿子。无论是吃的还是其它物质资料，父亲总是尽量满足弟弟。同样的错误，我承当的责任要远远超过弟弟；同样的成绩，我获得的奖励要远远少于弟弟。我隐隐感觉到我的父亲很偏心，偏爱弟弟。也许，他在和大伯的比较中失败了，所以对我这个大儿子讨厌，对和他有相同地位的弟弟特别喜欢。
从小受尽旁人白眼和父亲责骂的我不甘沉沦，所以小学后期我发奋学习，成绩逐渐提升。我做出的第一件“出格”的事情是从我家的村头小学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这则消息震惊了周围的很多人，我想也远远超出了父亲的想象。忽然间，我这个“捣蛋鬼”成了一支“潜力股”，赞美的声音出现了，羡慕的目光出现了。每月从县城回家，村里人都很客气地给我打招呼，这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自尊心，我慢慢地有点飘飘然了。但我的变化并没有引来父亲对我态度的变化，他在街上对我从来是爱理不理的，在家里从来不过问我的成绩，学校召开的家长会从来是不去的。他也说话，主题只有一个：缺钱说话。
我不辱使命，顺利考入重点高中，三年辛苦，却马失前蹄，只考上哈尔滨一所地方大学。我很失望，但父亲却很开心，入学的材料都是他帮我准备的，还一定要带我到校报到。他的热情让我有点不适应。
四年本科读完，我又随大流盲目地报考了研究生。此时家族中的长者打电话劝我赶紧工作，减轻家庭负担---父亲妈妈年纪大了，我还有弟弟，他也在高中读书。但我执意走向了考场，并意外地考上了上海一所高校。父亲说：考上就上，缺钱说话。硕士三年，由于上海的高消费，一点也不比本科四年花得少。每次父亲接到电话，第二天钱就到我的卡上了。硕士期间我还交了女朋友，也就是现在的老婆。毕业前夕，我自己还算努力，成了一名人民教师，通过应届生打分政策获得了上海户口，成了上海人。紧接着恋爱三年的女友家里催着结婚，结婚总不能没有房子吧！老婆家出了大部分，剩下五万元需要我出。我刚工作，几乎没有积蓄，是父亲帮我解决了难题。他拿出自己的全部存款加上外借一些，终于让我凑够了首付款，拿到了房产证。
房子是在郊区买的二手房，装修必不可少。今年2月15日父亲带着舅舅来了，到3月5日，整整17天。父亲和舅舅每天不到6点起床，到了晚上8点之前回到我租住的房子，17天没有休息。从打墙、管道、瓷砖、地板、电器安装等，所有的一切都是加班加点进行，只为我能在三月底搬进新房，这样可以省一个月的房租。
最后一天，我带着两人去洗澡。到了浴池，我很随意地说要三张桑拿票，父亲突然说他普浴票就可以了。我知道他心疼钱，心中暗暗发笑，没有理他，坚持买了三张桑拿票。进入桑拿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浑身汗水不停往外冒。这么多年，我才有机会这么近地打量父亲：父亲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一半白了，身材变得单薄了……蒸完桑拿，最舒服的是躺在那里有搓澡师傅给你来一个全身大清理，然后淋浴一冲万事大吉。舅舅和我都很自然地躺下由师傅们“工作”，父亲却坚持说自己不适合让别人搓澡，一定要自己来。他自己一个人站在淋浴下，细细地搓着自己的前半身。由于刚才刚蒸过桑拿，打理干净还是比较容易的，但后背一部分手不容易够到，要想打理干净就不容易了。只见父亲拿着搓澡巾尽力地伸展自己的胳膊，显出努力的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去，接过父亲手里的搓澡巾，开始用力搓起来。父亲的身板已经不再是小时候我看到的伟岸的身板，它是那么瘦，那么窄。我心中一酸，眼眶里出现了泪花。我在一片模糊中帮父亲擦完背，匆匆地走出去，留下父亲一个人在那里淋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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