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各自不说话,闷了一肚子气,大栓更加精神,这黑夜也是有着纳百川的胸怀,包庇一切丑陋,否则大栓这紧急集合的五官可就一览无余了。
大栓去村长家里时,村长刚吃完早饭,屋里还弥漫着一丁点韭菜馅饼的味道。大栓顿时眼前飘忽起来,咽着口水道:“村长呀,学校冲毁了,咱也不能老这么耗着呀,眼瞅开学了,这些娃娃们也没地儿念书了,这可是大事呀。”村长倚在椅子上,缓缓将茶杯凑到嘴唇泯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张大栓呀,你这心可是真不错,可这小学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整好的呀!你看这不是老爷们每天都轮番着去清污嘛,这事急不得,急不得。”
“可是村长,秋天还得开学呀!”
村长道:“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既然学校不能在开学前修完,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准备让学生们先在李有德家里上几天课。”
大栓瞪着泛着血丝的眼睛:“不行呀,村长,李有德家……”
村长眼皮一抬,额头又增加几道皱纹:“咋,就你着急,别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就你关心这事?我一个村长咋还说不听你了?”
“不是,可是……”
回家的路上,张大栓满眼都是东倒西歪的庄稼,已经长到镐头把粗的玉米秧子静静地躺在满是泥沙的水沟里。油绿的树叶也不合时宜地落了一地。大栓心想:庄稼完了,收成完了,儿子念的书,都完了。满肚子不快的他抬眼一看,自家房顶的烟囱正冒着灰黄的浓烟。
孩子们就真就上李有德家里上课了。屋子小,孩子们轮番上课,一天多则三四节课。不上课的孩子嬉笑着在院子里拿着棍子相互挥的大汗淋漓。李有德呼来喝去也管不住,只好自顾自地讲课。张大栓每次有过都摇头叹息。那年作物也意料之中地差的合理。生活紧巴起来,儿子的学业成了问题。
张大栓觉得自己突然间变成了一根绒毛,是上天还是下海,由得风儿由不得他。
三
他又不能真的变成绒毛,因为此刻他的脚下就是深渊。河水轰轰隆隆翻滚着,怒吼着,奔流着,溅起了花白的巨浪,拍在岸边的时候,激烈反卷着变成了泡沫。大栓走到了中央,可对面的青山、人群还是那么远。虽然已经走了多遍,但这毕竟下面是激流,不能姑息任何的失误。他感觉心也被头发丝细的线悬起来,空落落的寻不得一丝踏实。一切事物都是越临近终点越浮躁,于是他以蝴蝶脱茧的速度和力度,慢慢地将胸腔注满了新鲜的空气。继续踏上后半段的一步。脚下好像踩着树枝,不会断裂,却无端地让他不敢用力…
观众们睁着眼睛眨都不眨,紧握双拳者,口含手指者,咬紧嘴唇者居多。且个个都瞳孔里散发着惊恐望着前方,弄得比张大栓还紧张。一方面是怕大栓掉下去,暗自替他捏把汗。另一方面,这辈子谁有机会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半空笔直地跌落波涛里。若大栓真的一个不稳,众人肯定眼光一定会牵着心脏随着他做自由落体运动。一阵心悸以后,嘭的落水声,一阵惋惜…当然,假设而已。众人就这样怀着矛盾的心情,矛盾地看着绝技。
儿子是在春天转到镇上中心小学的。教书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白白净净的,普通话说的很好。儿子是全村第一个到镇上念书的孩子,没有借鉴,大栓就不知道中心小学会订那么多的书,花花绿绿的册子,密密麻麻的小字,每个册子都都是那么贵。没有斤两的纸张压得大栓喘不过气。他就卖力的干活,和着汗珠子挥着镐头。村里的的人都说大栓浪,孩子学的好还不得回家种田吗。特别是李有德,他打心眼里觉得张大栓让儿子到外面学是不信任他,羞辱了他。每次看见大栓,他总是铁青着脸,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张大栓也从来不说啥,就是闷着气更卖力地干活。直到儿子挥着奖状从桥上跑过来时,山村的人都闭了嘴。
有那么一天,儿子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家里。张大栓正在地里拔草,儿子胸前的红领巾像一团炙热的火焰上下跃动。张大栓眼睛就模糊了,满眼眶就是鲜艳的红。那红色穿过眸子一直深入到心里,他感觉心坎子热热的。红领巾欢快的向他跑来,张大栓越来越看不清。以为自己眼睛坏了,然而跑到跟前的儿子说:“爸,你咋哭啦?是不是家里还没凑够书费呀?我们老师说了,他先给咱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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