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3
白岩山人
2016-9-7 9:43
从今天开始,大宝的角色更多了一个。从儿子、丈夫又昇华到人父,肩膀上的责任和担子更重了。他必须更加努力劳动,才能改善家庭生活。
说改善生活,谈何容易!生产队里就算你有最高十分工分,每年的分红也是有限,只夠购买口粮,现金是很少。必须搞些副业,如养猪、养鸡、养鸭,赚些零花钱。能增加收入的其他渠道和资源极为有限。
为了绐妻子增加奶水,大宝托人去肉舖买些猪骨头、猪脚,叫母亲燉湯给凤莲喝。亲戚、朋友们也送来鸡蛋,凤莲父亲也杀了一只母鸡送过来。在坐月子的那些日子里,她的营养总算还跟得上,小丫头张红也天天長大。
满月以后,凤莲也下生产队劳动,一日三餐仍然由大宝母亲打理,並照顾小孙女。中午放工时给张红喂奶。
生活在每日忙忙碌碌中度过,转眼又过了二年。凤莲又生了一个𠒇子,取名小军。凤莲一个人需要照顾两个孩子,已没法参加队里劳动。这时大宝的弟弟也已结婚,大宝母亲体力渐差,无力为八口之家操劳家务,她提出分家:大宝分东侧一间,弟弟根宝分西侧一间,中间一间公用。家里也没有什么财产,只是各立门户,各自举炊。大宝父母则在不远处也搭建了一间小屋,两老饮食起居都在那里。
大宝在屋外菜园地靠山墙处搭建了半间简易屋,作为猪栏、存放柴草和糞桶之用。
分家以后,一切都要自己操劳,柴米油盐一样不能少。凤莲勤劳能干,家里养了八只鸡,其中四只母鸡每天轮流下蛋,每天都有两个鸡蛋可捡。有时一听母鸡出窝咯咯叫,小张红抢先一步将蛋捡来,母亲怕她将蛋摔碎,赶快过来连说“囡囡小心”“囡囡小心”将蛋接来。唯有那老母鸡还在一傍骄傲地咯咯叫着,向主人邀功…
猪栏里的猪也長得快,凤莲有时会把𠒇子小軍留在奶奶处,自己带着张红去打猪草。大宝种的自留地面积虽然不大,蔬菜、瓜荳也長得不錯,除全家食用外,有时还有剩余,拿到街上换些零钱。
生产队分来的粮食也夠全家一年口粮。大宝想积攒点钱搭两间木屋,手头一有钱都悉数交给凤莲保管。
生活虽然並不富裕,但是一家也算其乐融融。
那是一九六六年秋,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也燃烧到海岛农村。公社党委号召大家破四旧,立四新。开始时也没什么组织名称,反正大家套上一个“红卫兵”字样的红袖章,先往地、富、反、坏、右家里走,有什么不顺眼的就砸。有的涼床、箱櫃上刻着古代人物,如姜太公钓鱼、诸葛亮借东风、桃园结义,霸王别姬等等这些图案的一概砸烂;连那些记念碑、碑坊、庙宇都砸。后来农民家有些可疑傢俱一类的也赶快藏起床,或者自己破坏或凃上油漆,实在可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走资派”。这时人群里就出现“敌对”的两派水火不相容的组织,所谓战斗队。开始双方只是辩论,后来互相推撞,甚至出手打人,有了所谓欧斗现象。自从毛主席号召大家“要文斗,不要武斗”之后
那些农村“造反派”知道了还有武斗这碼事。
一方要保护这个“走资派”,另一方要打倒那个“走资派”。每一派从战斗队到公社、县、省市,直到中央都各有掛靠,所谓站队。
大宝那个战斗队站的队与公社里掌权的一派不同,他们受到所谓“迫害”,准备出“逃”到海山县城。凤莲坚决反对他不管全家,夫妻开始争吵。
一天晚上,“你要去海山城”?凤莲问大宝,“是"大宝回答,“为什么”?凤莲说,“我们受到迫害”大宝解释,“谁迫害你们了”凤莲继续追问不放“你不管我们了”大宝没出声。
天剛亮,大宝带了几件衣服准备出门,凤莲一把将他拉住,哭着“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你不能丢下我们”!大宝急了,一把将她堆开。凤莲继续哭着,並紧紧抱住他,大宝挣脱不了凤莲,乾脆打了她一记耳光,並踹上一脚,扬長而去。
这边凤莲呼天嗆地,大声哭喊,女儿、儿子也被她哭醒,与她一起哭,全家哭作一团。家里闹翻了天,大宝父母,兄弟弟妹,邻居堂嫂都过来勸她。
武斗从互相推打,到打群架;从赤手空到用木棍钉耙。最后到用步枪,机枪,手榴弹。双方割地、建筑工事、占领山头据点。海山城的大街上堆满沙包,並有人廿四小时站崗,晚上还能听远处的枪声。
海山城东门外一个叫“东崗山”的山头,被另一派占领。大宝他们那一派为了夺回有利地形,一天发起强攻。山上那派占据有利地形,机枪子弹嗒嗒、嗒嗒…雨点般往下泻。天哪!这不是电影镜头,这是真实的战斗。大宝和其他“队员”弓着腰往上冲…
突然大宝身边一个“战友”中弹倒下,直往山下磙。“指挥员”见死人了,“撤”!一声令下叫大家赶快撤退。大家抬着“牺牲”的队友义愤填膺,高喊报仇。
那位死去的队友三十来岁,是附近东海公社来的,与大宝还是好朋友。大宝看着他放声大哭,攥紧拳头,发誓报仇。
其实大宝他们留在城里也没有什么事可干,他们又不像军队那样军训。每天吃饭、打牌,反正粮食有“上面”补给,吃饭不成问题,只是少钱化。在一个風高夜黑的晚上,大宝偷偷潜回家里。凤莲心里倒是暗暗喜欢,面上不露声色,冷冷地问他“你回来了”“不去了?”大宝没回答。
他实在憋不住开口向凤莲要钱,凤莲说“家里没钱,有钱也不给”!大宝只好自己翻箱倒櫃,自己动手,也没找到。
他只好回头又问凤莲“到底给不给”?“没钱”凤莲说。他一把抓住凤莲头发,一边拳打脚踢,口里连说“给不给”,”给不给“!
凤莲只是嚎啕大哭,惊动了大宝父母和兄弟。大宝口里骂着“婊子囡”“婊子囡”,夺门而出。
后来,大宝他们还逃到波海市。据说海山城他们已无法住了,都被另一派掌权了。他们又逃到了波海市,在那里又待了一年半。大宝的同村邻叫张伩康的也在那里。有一天早上,已经很晚,张伩康还没起床,大宝叫“伩康起床了,伩康起床了了…”,一连叫了三四声还没答应。大宝走过去推他,发现人都冷了,赶快叫一起去的“战友”帮忙送到附近医院。最后,医生证实是脑血管栓塞。“组织”只好派人来南单乡张家村通知家属,並将屍体运往家里。可怜张伩康那年才三十八岁,却客死他乡,他家里妻小一大堆,今后生活也无依靠,全家人哭成一堆。
这件事对大宝打击也很大,他每天神志晃忽,不知今日是何年何月。
一天,他一个人在街上㳺荡,被人怀疑是奸细,被抓到另一派驻地,将他打得半死不活,丢到街上。大宝连爬带滚终于回到驻地,在床上躺了半月,才基本恢复。
后来上级提倡抓革命,促生产。滞留在外地的造反派也一律回原单位,张大宝他们只好各自回家。
家已不像他离开时的家了,破烂、荒芜,𠒇女除了長高以外都不认识他了,大宝父母亲也蒼老得多了。
张大宝也下是以前的张大宝了,没有生气,消瘦,两眼半开半闭,似睡非睡,胡子乱七八糟,一身污秽。与凤莲稍有冲突,就牵着凤莲头发毒打。借口身体有伤,也不去地里劳动。他的母亲见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只是流泪。
凤连实在无法忍受,向公社提出离婚䜣求,公社却每每没有下文。
如果他不欧打凤莲,只是身体不好,懒得下地,凤莲还可忍受。现在他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她实在忍旡可忍。她到县民政局䜣求离婚,可是民政局却不处理。
她几乎发瘋,乾脆到海山县法院提告,要求离婚,法院也不受理,逼得想自杀。
为了这个离婚,她几乎每隔一星期就去法院哭诉,她颜面也顾不了,蓬头垢面,躺在法院门口痛哭、哀求。法院虽然也有男女干部出来劝说“这事我们已经了解,政府一定会给你处理,你先回家,等待政府给你通知”,“回去好好保养身体,照顾好孩子,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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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不知什么原因,也许那时的婚姻法不像现在那样执行,也许那时社会风气不提倡离婚,玉莲一直没能离婚。也许有不为人知的原因和理由,也许这是个个案。后来孩子也長大结婚了,玉莲就住在女儿家里,大宝住在儿子家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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