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鄂西北回来,父亲告诉看越春:好多下乡“知青”陆续抽调回城,可自家没一个,老人心里很着急。谷越春对父亲说:您老到单位‘知青办’看看,有没有抽人消息。现在不管什么事都要有‘路子’,打听好了消息,我再去跑……”抽了个时间,他回到乡下看看婆婆和二妹荷荣,顺便也看看王静的情况。二妹自告奋勇当了生产队民办教师,可没见王静。
“她走了。”二妹说,“你结婚后她照样说说笑笑,好像一切和她没关系。可总看到她眼泪婆娑的……有时喊她吃饭忘了拿筷子,洗脸忘了记毛巾……后来她转走了,也不说转哪里……”
谷越春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他心里的酸楚,没人能理解、即使自己的亲妹妹。唉!这一代人啊……他只感到对不起她!是自己把她害成这样,可自己错在哪里呢?
为了弟妹东奔西跑,况其采大发一顿脾气后回花寨娘家去了。母亲关切地对谷越春说:“她去几天了,你要去把她接回来。”
“她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接?又冇得么东西拿,全家‘铁公鸡’一毛不拔!”谷越春气愤地说。
“去接是应该的。”母亲教导说:“农村姑娘‘走人家’,是要男人去接回的,你晓得么事……”
见谷越春到了花寨,况其采很得意:肯定是来接我的!“你么样来了?”她当着家族人问自己的男人。谷越春这个“实打实”的老实坨子道:“我休息……”按照农村风俗,丈夫应该当着娘家众人的面大声说:“我是来接况其采回江口的……”这样才显得她的高贵风光。
见男人没给自己情面,恼怒不已的况其采回到江口一进门就躺在地上号啕大哭。一家人莫名其妙:以为她“疯”了……她呆在房里谁也不理,母亲煨了肉汤几次叫她吃,她一动不动……晚上才起来到门口乘凉。下班回来的母亲做好一家人的饭,吃完后洗完一家人的碗筷,忙得汗流浃背也到门口透透气。见母亲来了,况其采身子一扭将屁股对着母亲……谷越春实在不知这是哪里来的习气,只有不理……“以后我到花寨再也不要你接了!让我在那里死了也甘心:死在我的土地上,妈妈的面前。你的阴刀莫想来杀我……”这是哪里的哪里啊!谷越春怎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嚣张跋扈?想当初你三番五次催我表态,我同情了你,成全了你,从农村到城市,整天在家里玩着;父母亲都在上班,回来还要照顾你。我总以为人都和我一样讲良心、有善心、知恩图报。我也不求你在家干什么,孝顺老人什么,只求平安过日子。但你却丝毫没有!总是这不好、那不好;成天这不满意、那不高兴……一年多以来没有哪一月、甚至没有哪一天不吵。不准我和下乡弟妹说话,说话你就大吵大闹……与你说话吧,你说‘搁不得你’;不与你说话吧,你说‘看不起你’对你娘家说吧,你说‘遭鄙’你……对这个缺少文化、心胸狭窄、虚荣心高,外面大事做不了、家里小事又不做,只会吵闹的人,谷越春只有一忍再忍……
万万又没想到她丈夫的忍耐更加嚣张,竟“蹬蹬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厨房,抱起一摞饭碗“哐啷”一声狠狠摔破在地……母亲正在缝纫机上做小衣服。见她这样猖狂,摘下老花镜央求地说:“是么事要这样?有么事说……”
见况其采如此发狠,谷越春真想上去给她一耳光啊!但他知道:这样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闹得更大,况且她有身孕,只得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理。见谷越春没反应,况其采闹得更凶,又端起铁锅照样“哐啷”一声狠狠地摔在地上,紧接着将热水瓶、玻璃杯、菜油壶一股脑儿摔得粉碎……“叮呤哐啷”的声音惊动左邻右舍……“哟-!这是做么事唦,有么事不会说?拿饭碗、水瓶出得了气?”芹芗拉着况其采说,“有么事说,当着街坊们的说……”见来了这多人看热闹,况其采更加闹腾得还,操起谷越春砸过门的那把斧头“哐-”地一声,将水缸砸破,顿时水流满屋……
为不让老人过度伤心,谷越春只有强咬牙关置之不理……但不理也不行,她决意要闹个够!当着谷越春父母亲和小妹连连吼道:“谷越春!你这个儿!你这个乖……你聋了!你哑了!你死了……”
刚刚呵斥大妹怎么会寻短见的谷越春,此时此刻自己也恨不得跳进长江一死而了!小妹拉住了他,只得仰天长叹:老天哪!你眼底下怎么还有这样的女人!她在家里难道就没受一点教育?古往今来,中国百姓家家户户,哪家不是供奉着“天、地、君、亲”!难道她家就没有父母?如此放肆辱骂撒野,谷越春怒火中烧却又豪无奈何……眼前又浮现着那个曾经每天下班回来弯着腰、低着头,双手托锯没完没了地锯木料,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为自己做“又轻又好用、可以管几代人”的五屉柜、写字桌的父亲,现在一定是比自己更伤透了心!他老人家一定是埋怨大儿子:怎么找回这么一个让全家天翻地覆、寝食不安的媳妇……而谷越春又何尝不是深深悔恨瞎了双眼、引她入室,给自己苦命的老人带来如此羞辱!当初同情之心被眼前的事实击得粉碎……
谷越春母亲一言不发,忍无可忍的父亲却吼道:“他死了你就那好?你们分家吧……”接着万念俱灰地对谷越春喊道:“你滚!滚!滚得远远的……”
悲愤交加的谷越春到花寨将况其采如此闹腾辱骂的情况一五一十对况妈妈讲过后,号啕大哭……“‘蠢子劣妻、无法可治。’”况妈妈也无奈地说。
“我们离婚。什么都不说,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谷越春干脆利落地对况其采说。
“要离婚我就抱着她滚水……”况其采死死抱住况妈妈说。“你把我害得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就想脱身?办不到!”
“没有爱情是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谷越春想起了导师恩格斯的话。当初,她不是爱我、是为跳出“农门”;而我,也不是爱她、只是为“拯救”……注定了一个“不道德”的婚姻。
孔子说:“惟女人与小人难养也……”确是有这样难养的人啊。况家人不是常说“蠢子劣妻、无法可治”吗?生活在一个新老更替、破旧立新的时代,旧的破了、不要了,可新的没有出现。
大修队施工继续向南进展,宿营车也南迁到“八分岭”车站,对面就是小有名气的八分岭。
“最近家里怎样……”况书记又将谷越春叫到支部车厢关切地问。他不想让领导操更多的心,谷越春只是简单地说“还好,多谢书记关心。”看看还没让走的意思,谷越春有点奇怪:“还有什么事情吗况书记?”况书记望着他不动也不说话。停了一会儿给他倒了一杯水,满脸含笑又小心翼翼地轻轻问:“小两口再没闹矛盾吧?”
“已经和我父母分开了。”谷越春说,“老婆自己也觉得在家里待不下去了,在花寨大修队宿舍找了间空屋住下了。”不料况书记却说:“我是问晚上……”
“你要说什么就说呵况书记,晚上怎么啦?”谷越春大惑不解。
“你晚上怎么不和老婆同……”谷越春没想到作为书记“怎么问这些问题”,一句话不说起身就走了……可没想到又被陈德顺约着上了八分岭……
八分岭不高,10几分钟就上到了山顶,可以看到小镇全景,他俩找了个大石头坐了下来,都不说话。陈德顺是接受了况书记交给的任务找谷越春问情况的,而这些私房小事对于一个还没结婚的小伙子来说,实在不好开口。可在这个大修队也只有他才可以开口问。半天他问:“哥,能问恁个事儿么?”从陈德顺吞吞吐吐的神情,谷越春也料到了可能与况书记刚才的问话有关。领导肯定也是为了自己一家和睦啊,自己不便特地又托朋友和兄弟,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恁……咋不和老婆同房?”陈德顺终于鼓足勇气问起刚才况书记问过的话。谷越春是什么人?他一听就知道况其采肯定又来告状了,不然领导怎么会知道这些私事儿……“我老婆又来了?”他问。陈德顺点点头:“还记得‘看慢行’俺唸的一支歌谣吗:‘嫁女别嫁大修郎,日日夜夜守空房。’大修队的女人也苦,恁回去了就该温存温存……”他诚恳地说。
“唉!德顺,我的好兄弟,现在你也了解了我老婆是怎样一个人……”谷越春实在不愿提起那些伤心的事又不得不提起。将婚后过来的点点滴滴倾诉了一遍后他无可奈何道:“新婚三天就是那样过的……如果不出什么事、夫妻恩爱心情好,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谁不想快活?可当想的时候她总是这不好那不满意,有时突然冒出一句把你气得半死的话……人还想什么?哪个男人愿意做‘空男人’哪!”谷越春伤心至极。“这也是你我才说,要是别人知道了还不说我‘无用’?这次老婆又来告状,肯定就是熊炳老婆他们挑唆的,不然怎么知道大修队在八分岭?”
不久,女儿出生了。看到做了父亲的谷越春才感到高兴,给女儿取名“谷蕤蕤”。小蕤蕤红扑扑的脸蛋、亮晶晶的大眼,一头乌发像抹了油……躺在况其采怀里使劲儿吃奶。谷越春母亲笑嘻嘻抱过来道:“回家吃!回家吃……”让况其采还是住在江口好照顾母女。谷越春岳母说:“你还是要哄着老人一点儿,让她好照顾你们俩呵。”况其采道:“她有我的小、我就有他的老。”小蕤蕤满月了,母亲烧好糯米酒,打了红糖鸡蛋送给况其采,却不料只见小蕤蕤睡在被窝里,大人却没人影儿……肯定又是为什么不高兴而发疯,不声不响到花寨去了。这也不是一两次,家人也见怪不怪了。“她走吧,给蕤蕤买奶糕吃!”父亲说。
小蕤蕤一天天长大,一双大眼睛不住地四处“睃”,谷越春抱着她到处玩。“哟!你看看:如今的伢真是只愁生、不愁长!才几天嘞都这大了……”可谷越春看到她的左手怎么也捏不拢……
“出生用产钳了吗?”铁路医院医生问。“冇。”况其采答。
“她的运动神经受到了损伤……”医生说。“可能是怀孕期间运动量过大……”
一个晴天霹雳!那是况其采怀着小蕤蕤的时候曾“鲤鱼打挺”躺在地上不停滚打……而损伤了运动神经。这个灾难的婚姻啊,已影响到无辜的下一代了……
“能治吗?医生?请救救这个小天使啊……”在江汉最好的医院,心急如焚的谷越春几乎要跪地央求医生“救苦救难……”
“孩子太小,”医生说,“只有等她长大再进行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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