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天涯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鲜血如同洪水一般从儿子的颈部喷涌而出,小小的人儿瞪大了双眼,缓缓地倒在血泊中,没了生气。刹那间,惨叫声和咆哮声充斥着这狭小的房间,猩红的血液将墙壁染红,透过昏黄的灯光构造出一幅“血池地狱”的画卷。滴——滴——血液顺着匕首滴落,又绽放……
“呃!”孟擎宇猛地从床上坐起,摸了摸已被冷汗打湿的背脊,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看见对床正在熟睡中的室友,才长舒一口气。抬头望向窗外,豆大的雨珠胡乱地敲打着窗沿,狂风呼呼地在大地上飞奔,“下雨了吗?”孟擎宇喃喃道。
在半夜被噩梦惊醒本就是一件很令人苦恼的事,因为孟擎宇有一个很怪的毛病,一旦在半夜醒过来就很难入眠,正当他在思考如何熬过这漫漫长夜时,见上床还散发着微微亮光,于是,孟擎宇轻轻敲了一下头顶的床板,问道:“老张,还有烟没?给我一支!”
正在看恐怖片的老张被这突然的响动吓得一哆嗦,匆忙的摘下耳机,只见两根瘦瘦的手指出现在自己的窗沿,又伸出头看了看那手指的主人,“我说,大半夜的别吓人好不好,我这小心脏可受不了!”说着,便顺手递给他一支烟,下一秒,一阵阵烟雾从下床飘了上来;老张给自己也点了一支,一边轻轻地敲打着键盘,一边问道:“小孟,咱们宿舍平时就你睡得最熟了,怎么今天会被(雨)吵醒啊?”
孟擎宇深吸一口烟,又缓缓吐出,淡淡的回复道:“只是做了一个讨厌的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到雨夜,孟擎宇就会做噩梦,每次梦醒,都会让那被尘封的记忆冲破枷锁,涌上心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只有零星几处星光闪烁着,孟擎宇不禁感叹道:“那时,也是这样的天气,映入眼帘的风景,也是大同小异。”灰色的烟蒂抖落在地,任凭它随风飘散,伴着回忆。
那是大年初二的夜晚,青年愤愤地冲向大街,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之后,向着郊区的方向长驶而去,任凭身后的人如何呼喊,青年都没打算回头看一眼。出租车在一座山山脚下停下,“我说,小哥,这大过年的不在家吃饭,跑这儿来干嘛呀?”青年没有回答司机的疑问,付完账之后,便径直向深山走去。夜空中的点点星光,渐渐地被乌云遮挡,伴随着阵阵雷鸣,月亮也即将谢幕。青年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没人知道他要去哪里,包括他自己;即使口袋中响起了悦耳的铃声,青年也不予理会,仿佛这声音并不存在,此时的孟擎宇,只想远离这个地方。
走到半山腰,也许是累了吧!孟擎宇坐在冰冷的土地上,俯视着山下灯火辉煌的城市,因为是新年,家家户户都充满着欢声笑语,大街上不时传来鞭炮声,中心广场还聚着一群男女老少在放烟花……只是,正静静的享受着大山的宁静的孟擎宇,对眼前的风景有着一丝莫名的愤怒,他多么希望时间一直停留在这一刻,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与大地融为一体。但是,停止了一刻钟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将孟擎宇的思绪再次拉回现实;孟擎宇烦躁地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那串熟悉又陌生的号码,犹豫再三,他还是接听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意料之中的怒吼声:“你这个臭小子,说你几句还不得了了?还不赶快给老子滚回来吃饭,这大过年的跑出去干嘛啊!”
轰轰雷鸣响彻夜空,电光将寂寥的大山再次点亮,同时,也显露出青年狰狞的面孔。“我去哪儿都不用你管,你和你的姐妹过一辈子去吧!”青年的怒吼,伴着雷鸣,漂泊大雨的顷刻间奔流直下,将大地间的鞭炮声、欢笑声全部洗刷殆尽,只留下阵阵怒吼声、咆哮声响彻夜空。孟擎宇在雨中颤抖着、奔跑着,无尽的雨滴仿佛一把把尖刀一般,不停地切割着他的身躯,方才的寂静被无情的切割,换上屈辱的枷锁,牢牢的禁锢住他的灵魂。此时的孟擎宇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逃,逃,逃得越远越好。
两个小时前,孟擎宇和其他人一样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吃着晚饭,唠着嗑。谁料,孟擎宇的侄子因为吃饭时总盯着电视看和他爷爷吵了起来,小孩子不停地在辱骂他的爷爷,身为长辈的孟擎宇看不下去,就把侄子批评了一顿,岂料侄子不但不领情,还越骂越难听;终于,在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客厅陷入了一刻钟的平静,随后,大人们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开始指责孟擎宇,特别是侄子的爷爷和孟擎宇的父亲,更是指着鼻子骂道:“不就骂你几句嘛,你至于动手打他吗?还下这么重的手,你个没良心的……”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孟擎宇感到很无助,他在与“家人”争论的同时,看着父亲狰狞的嘴脸,瞬间,儿时在家中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最终,孟擎宇带着愤怒和屈辱摔门而出。
雷鸣停息,电光消逝,这场雨却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仿佛一颗颗细小的铅块,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脚步愈发沉重。
“他只是个孩子!”嗯,作为长辈,批评一个犯错的孩子有错吗?
“你应该好好跟他说,怎么能打他呢!”但,我犯错的时候您从来没有跟我“好好说”过呢!爸……
“你小时候不也和他一样不懂事么?真是的,长大了也不懂事!”我可没在他身上看见我小时候的影子呢!
“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下手也不知轻重。”呵呵,您老都六十多了,怎么还和我“一般见识”呢?
犯错的明明是他,为什么挨骂的是我?罢了,如今,谁对谁错,已经无所谓了。
孟擎宇在山顶一直待到午夜十二点,他再次挂断父亲打来的电话,翻开电话薄,约了三、四个朋友去酒吧畅饮;这一天,孟擎宇一反常态,一瓶接着一瓶的往嘴里灌啤酒,喝吐了,从洗手间回到酒桌上再接着喝,朋友们吓坏了,连忙制止他疯狂的行为,担心的问道:“小孟,你今天怎么了?喝这么多!”
孟擎宇一边伸手去拿酒瓶,一边说:“没什么,我就是想喝,把酒给我!”
朋友们手忙脚乱的把酒全收了起来,说:“不行,你得先把事情说清楚了,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擎宇没有理会,伸手去抢啤酒,在争抢的过程中,坐在他身旁的刘鹏看见了他右手手背上的伤口,猛地抓住他的手臂,问道:“小孟,你手上的伤的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和别人打架了?”
看着一脸茫然的朋友们,又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刀疤,那一张张扭曲的嘴脸再次映入脑海;孟擎宇突然抱着朋友“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又把昨天的遭遇和朋友们复述了一遍,朋友们看着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在自己面前落下男儿泪的孟擎宇,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
待哭声渐渐平息之后,刘鹏用力拍了拍孟擎宇那被雨水浸透的背部,聚着酒杯说:“来吧,今晚不醉不归!”
到了第二天,孟擎宇没有理会坐在客厅等着他出去吃饭的父母,默默地待在房间内收拾行李,曾经的阳光青年,仿佛在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进入洗手间,对着墙上的镜子,反射出一张无比憔悴的面容,里面的青年的嘴角微微上翘,似嘲笑一般。
“擎宇,快来吃饭了。”母亲站在洗手间门前,将孟擎宇带到客厅吃饭,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道:“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下那么大的雨,也不接电话,要不是你朋友小刘打电话过来,我睡觉都睡不踏实……”
看着在一旁喋喋不休的母亲,和沉默不语的父亲,又看看了看右手手背上的刀疤——那是被侄子用水果刀割伤的——孟擎宇第一次感觉到,这口饭是多么的难以下咽。“看样子,任凭酒精如何麻痹,也无法完全消除生活中的愁绪。”孟擎宇心想。
直到坐上返校的大巴车,孟擎宇也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当车驶离城市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鹅毛细雨,孟擎宇轻轻地抚摸着手背上的刀疤,又看着车窗外那群山环绕的风景线,心中的愁绪才渐渐平息。
身体的伤口已经结疤,但那被雨刃切割的伤口,却始终无法愈合,就如同这雨幕,似乎永远没有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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