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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之子 二十一 旷野砸镐

时间:2016-11-16  阅读:256  作者:壮阔

“嘟―嘟嘟―――”“嘟―嘟嘟―――”凌晨四点,大修队宿营车宁静的上空响起阵阵海螺声,这是大修工人的起床号。

从睡梦中惊醒的“镐把手”们匆忙爬起身来,穿衣,洗漱,“腾腾腾”地跑下宿营车小木梯,匆匆忙忙到伙房车买早餐:稀饭、咸菜、大馒头。吃完早餐的人匆匆忙忙拿起撬棍背起铁镐、铁锹往车站赶……“腾腾腾”地上、下木梯声,铁桶打水声,撬棍、铁镐撞击声以及没好气的“镐把手”们絮絮叨叨的斥骂声混成一片……

“娘哎!谁把俺的洋镐拿走了?恁没长眼还是瞎枯了咋的?”一个镐把手骂道。

“操!谁拿了俺的木杠是鳖孙……”另一个镐把手骂道。

谷越春不知是太困还是太累,镐把手们吃完了早餐他还没起床。

见有个窗口的灯还没亮,海螺对着那个窗口“嘟嘟!嘟嘟!”“嘟嘟!嘟嘟!”一个劲儿地吹不停,终于吹醒了谷越春。他慌慌忙忙爬起身来,洗漱、买馒头,又加了一海碗稀饭和2分钱咸菜,整个早餐不过两分钟。等扛着大铁镐跑到车站时,轨道车已经启动了。他赶快跳上去一把抓住插在平板车沿的撬棍,身子却一歪就要倒……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立刻抓住了他的手:“站稳!”接着歉意一笑:“咱大修工人就是没一双好手……”谷越春感觉拉住他的手的确像个矬刀。

“到处都有好人!”他感激地想。

“以后可要勤谨点儿,别磨皮擦痒的!”副排长过来福吼叫着,显然是冲谷越春。

轨道车开到小车站“要点”,“镐把手”们在原地不动,有的坐着打盹,有的就那么站着……

见轨道车副手匆匆从车站“运转室”出来,大家伙就知道“有逗了”(有点),纷纷各就各位。在凛冽的寒风中,平板车飞快地行驶在朦胧中的旷野里。站在平板车上的“镐把手”们,有的把头埋在短大衣领里挡风,有的穿着连帽的雨衣遮寒。谷越春面朝着前驶的方向,任凭直袭心肺的新鲜空气和凛冽的寒风直扑自己,倒感到一种难得的爽快。

很快到了施工线路段。这里的铁路都由长12米、每米重43公斤的“43轨”铺成。这种钢轨重量轻、长度短、接头多,列车运行震动大,“哐当”“哐当”声不断。随着国家建设加快,全国主要干线都将更换长25米、每米重50公斤的“50轨”。谷越春的连队施工线路段的任务就是整理线路,为更换重型钢轨做准备。

披一件陕北羊皮袄似的破短大衣、手持红黄信号旗和铜喇叭的安全防护员张广柱,将一支绑着电话线的竹竿搭在铁路旁通信线上。

“喂!喂!小港车站?大修队要封锁……呵?48次过后封锁?中!中中……”一听口音,就知道他也是道地河南人。

封锁时间没到,“镐把手”们在路肩空地闲聊。白净净的小青年许长久笑嘻嘻自嘲道:“耶日(耶日,河南方言:昨日)开会,曲要斗说支部重新进行分工:他抓政治,汪连长抓生产,况副书记抓后勤和保卫……那,咱抓啥?”

听他这么自嘲,小青年、湖北人肖全安举起他手里的大铁镐揶揄道:“我就说了喔,大修队的人就是越过越悚,稀里糊涂么事子不晓得。你抓么事?你抓‘捏’(捏,湖北方言:这)!大铁镐――”众人一阵哄笑。

“候恁当上官儿了,恁也抓抓政治……”许长久反过来嘲讽肖全安道,大伙又是嘿嘿嘿一阵笑。

天渐渐明了,东方已显出紫红色。啊,在这里还可以看日出!谷越春从来还没看到过的山乡旷野的日出,精神陡然振奋起来。

“呜――”48次列车开过来了,这是从广州开北京的直快列车,牵引的是新型“东风”燃油机头。别的客车大都是蒸汽机头呢,燃油机头还不多见,大伙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飞快奔驰的列车。列车过去不一会儿,安全防护员张广柱的喇叭“嘟嘟――”“嘟嘟――”“嘟嘟――”连响三声,这是区间线路开始封锁的信号声。

“轧机,轧机,起道!”副排长过来福喊道。他40多岁了,河南遂平人,在大修队干了20多年了。瘦瘦精精的个子,典型三角小眼。别看他眼小,可一手“看道”“起道”“拨轨”的拿手技术谁也比不上。每次大修完毕一段线路,交给养路工区验收都少不了他参加。

区间封锁后,他迅速俯身蹲下,将手里两支卷着的红黄信号旗搁在钢轨面,歪着半边脸紧贴信号旗上,仔细地瞧着前方的钢轨面。一边瞧、左手一边示意往上抬、抬……

掂轧机的河南人羊二狗看着过来福的手势,把轧机“哐当”一声熟练而准确地塞进钢轨下,将一杆1米多长的铁筒插进轧机把,与另一人一起上下压着、起着轧机……

轧机把不断地上下板动,眼看着那铁轨就一点点地抬了起来……谷越春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整条钢轨就这样被抬了起来了,该有多大的力啊!真是“咱们工人有力量!”

与此同时,另一个青年“镐把手”羊根赶紧往被抬起的灰枕下用力砸了几镐。接着轧机松开、又推向前段,这是大修线路非常重要的工序“起道”。

完成这一段后,副排长过来福又在前一段照样俯身蹲下,照样将那两支红黄信号旗搁在铁轨面,半边脸部紧贴信号旗,瞧着前方的钢轨面起道,周而复始……

起道约50米,过来福朝闲扯的小青年们喊:“砸镐嘞镐把手们都过来!”十几个扛大铁锚似铁镐的“镐把手”们赶忙跑过来,十分熟练地分四排站在铁轨两边,听他讲砸镐要领:“砸镐一定得砸在钢轨的灰枕下面!不准砸灰枕,不准只砸面儿不砸底儿!‘汪可亮,十八镐,上打鼻子下打屌!’都是老把手了,别装孬……”

16名“镐把手”,分别每隔5、4、3根枕木四人一排、两人一对分钢轨里外站好,谷越春跟着陈德顺一对,分别站在钢轨里外。

“瞿瞿瞿瞿瞿――”这是表示开始砸镐准备的哨声。16名镐把手齐刷刷地举起手中的铁镐,静止在那里,乍一看很是威武。

“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镐把手”们随着有节奏的哨声,分别抡起和甩下铁镐,用力砸在钢轨的灰枕下。16把铁镐砸出同一个声音,铿锵而有力。哨声响过五遍,“瞿瞿瞿瞿瞿――”砸镐停止。接着,每排向前挪一根枕木继续砸,周而复始……

刚砸几镐,谷越春感觉没什么。不一会儿肩膀就开始发酸了,手心热辣辣地疼。可他不敢停下来,大家都在砸呢!好不容易等到停顿休息,他看看自己的两手,已经有四粒绿豆般的血泡和水泡了……

“恁要这样,”陈德顺比划着对他说:”铁镐甩上去的时候,右手可以松点儿劲儿、只掌握方向,砸下去的时候左手可以松点儿劲儿,这样可以分别省点力!恁试试……”话虽简单,心地却是仁厚,谷越春感激地注视着这个年龄小自己一截的青年。有时候,不需要任何语言和行动,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表示了一切……可自己是“反革命”,不能多话而影响别人。

“还有,”陈德顺继续对他说:“恁拿镐别拿下面,左手拿镐把头儿,右手握把中间,这样更省力……”

谷越春照着陈德顺的话试试,果然少费力,但依然消失不了肩膀的酸疼,手里的铁镐几乎举不起来,每次都要借助大腿的力量……

“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

“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

他多么盼望那哨音赶快停下来啊……他实在坚持不了了!虽是冬天,豆大的汗珠子很快从他的额头,眉毛,鼻梁滚下来。一会儿,全身都湿漉漉的……他咬着牙,咬着牙……意志、一种坚不可摧的意志;精神,一种坚定顽强的精神使他始终没有停下来。“这只是漫长跋涉的开端……”他要用行动告诉所有的人们:谷越春是什么人……

收工回到宿营车,“镐把手”在宿营车用脸盆打水擦洗身子。宿营车专门配置了开水房,日夜都有开水和热水,少数南方人就在用荆条围成的“洗澡房”里脱光衣服洗澡。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前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一个瘦个子、瘦脸颊、总是穿一身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30来岁“镐把手”,高唱这支熟悉的歌,他是先前送到这里劳动改造的“反革命”姚钟秋。每天收工回来,人们都可以听到他这样的歌声。

谷越春换下的那身汗透的旧警服,来到沙河一个水凼漂洗。

“你在这里要干多长时间?是到这里锻炼的吧?”早上那个拉住他手的老工人吴大根也在这里漂洗衣服,他问谷越春。

“我在这里干一辈子革命……”谷越春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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