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大地上奔驰着,像一颗流星划过广袤辽远的原野。一条条河流、一丛丛树林与一座座城镇随着车轮的飞驶从我的视野中渐渐消隐。我的眼前呈现出一片新鲜而又阔朗的风景。我侧身向窗外远眺,望到了一片小小的柿子园,里面的几株柿子树枝叶疏落,通红的柿子挂满枝头,宛如一颗颗红宝石在萧飒的秋风里摇动。柿子园静静地依偎着一座陌生的村庄,恰如娇小可爱的孩子紧偎在母亲的怀抱里。这幕情景对很多人来说平淡无奇,却深深地触动了我。它让我想起了已经逝世的姥姥,让我想起了我童年的柿子园。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中秋节的时候父亲开着拖拉机挂车载着我和母亲到姥姥家。拖拉机嘟嘟的喧叫着,排气筒里吹出一缕缕黑烟。它像一只甲壳虫沿着柏油路爬过两个村庄,在田间坎坷的土路上匍匐前行,过了一座残缺破败的大石桥就可以望到一片柿子园。一棵棵柿子树郁郁葱葱,繁茂的枝叶荫蔽着一座低矮简陋的小屋。柿子成熟的时候姥姥便常常坐在小屋旁边看守着这一片柿子园。
拖拉机刚刚下了大石桥。我不顾父母的劝阻从车上跳下来奔跑着去柿子园找姥姥。那时候姥姥身体还健朗结实。她小心翼翼地爬到木梯上,伸手摘下树上红透的柿子给我吃。金黄的阳光从繁密的的柿叶间流泻下来,仿佛是一绺绺金粉洒落在姥姥慈祥和蔼的脸庞上,印染在她的白发间,渗透在她额头的皱纹里。
柿子园旁边有一片池塘,岸边丛生的杂草间点缀着许许多多漂亮的野花,还经常有一些羽毛鲜艳的水鸟在水面上游弋。站在岸边还可以望到体型纤瘦的白鲦在水中轻快地曼舞。我喜欢那些野花、水鸟与游鱼,总想到池塘边去玩耍。姥姥说那片池塘有水怪。她还绘声绘色地说水怪头大臂长,龇牙咧嘴,长着红睛黄髯,见了孩子便张牙舞爪。吓得我不敢靠近那片池塘。后来我才知道那片池塘里曾经溺死过孩子。姥姥担心我的安全,就编造出这个善意的谎言。
园子里红通通的柿子像是一盏盏精巧别致的小灯笼挂在枝头。一群鸟雀在柿子树上叽叽喳喳,飞来飞去。我像个伶手俐脚的小猴子,趁姥姥不注意就迅捷地爬到树顶采摘熟透的柿子。姥姥仰头望到我爬得很高,担心我摔下来,但是她并没有朝着我怒吼,而是使用诱导的方式让我安全着地。她在树下打开一盒香香甜甜的糕点。我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后就抱着树杆、流着口水哧溜哧溜的滑下了柿子树。
柿子绿了又红了。时光在柿子园里悄无声息地流逝着。时光像一股汹涌澎拜的洪流,推着我们向着人生的中下游滚去。当我到城市上了高中之后就很少回家,也很少见到姥姥。她也渐渐地变老。每到秋天柿子成熟的时候,她总是挎着竹篮装满柿子步行八九里到我家送柿子。母亲说姥姥走一段路就停下来歇息片刻,一路上走走停停才到我们家的。她希望我们吃上新鲜甜美的柿子。她也总是念叨着我。
春去秋又来,四季流转,一晃很多年过去了,到了我大学毕业后工作的时候。我在省城找了一份工作。我有好几次坐车出差在高速公路上路过家乡,但是无暇或不便拐到家里看一看。那一刻,我仿佛能够看到不远处向我敞开的家门和灯影下守候的父母。柿子园也如同一幕幻象似的在我眼前浮现。我知道柿子园里的姥姥正在一天天衰老下去。我能够想象到姥姥的头发比从前更白,她的脊背更弯,她的皱纹更多。
那是盛夏的一个闷热的夜晚,父亲打电话给我说姥姥在省城的一所医院住院了,母亲和舅舅在医院伺候她。我听后给舅舅打了个电话得知他们所在的病房号,便匆匆忙忙坐末班公交车赶往医院。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灯火零落,病房即将熄灯。黯淡的灯光映照着充斥着药剂味道的走廊。我来到病房前,轻轻敲响了门。开门的是母亲。她见我大汗淋漓地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大串香蕉和一箱牛奶,就轻轻责怪我,说我不应该这么晚风风火火地赶来,可以第二天从从容容过来的。此时姥姥已经入睡。我望到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我静默地伫立在病床旁,望着白发皤然、骨瘦如柴的姥姥,热泪一下子从眼眶里像一股温泉奔涌了出来。几分钟之后我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母亲送我到门外。她告诉我说姥姥在县城医院的时候腿脚和脸庞浮肿,疼痛难忍。舅舅便开车把她送到了省城的医院治疗。母亲说着泪水夺眶而出。我也泪眼模糊。
三年之后姥姥去世了。柿子园里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我常常想起姥姥。记忆深处的柿子园也如同一幕幻象时常在我的眼前浮现。
每到深秋时节,我总是心想柿子园里也许已经挂满了红通通的柿子,像是一盏盏随风摇曳的红灯笼。柿子园里的姥姥还和从前一样,望着满园的红柿子脸庞上绽露出恬静、祥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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