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四岁。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我穿一条粗布短裤,站在她家门前。腮帮子上起了一片红疙瘩,长沙话称为风陀,奇痒,我不停用手挠。
她小我三岁,一个单瘦精致,平时神情总有些高傲的小姑娘。她把我领进屋内,在靠窗的那个角落里,给我一面镜子,让我看看风陀已经有多严重。然后打开药瓶,用棉莶沾上碘酒,我伸手去接,她笑着说:我要帮你擦。
觉得她今天有点怪,我盯着她看,她大胆回望我,随即目光有些闪躲,刚用棉莶在我腮帮上涂了几下,忽然间垂下了睫毛,从脖子到脸上迅速泛起一片红潮,她努力忍住,但还是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这之后,和她处在一起的时间多起来,好象有一种神秘魔力的吸引,总爱往她那里跑。有次四个人打卜克,她坐我对面,整晚她眼睑都低着,脸色羞红,偶尔发出一声莫明其妙的笑声。
没旁人时,她总爱跟我打闹,用得最多的一个动作就是双手轻轻拍打我的脸,有一次还引起她弟弟的愤慨,以为她在欺负我。
一天午后,突然下起暴雨。我俩躲进房里,她躺在竹床上睡觉,我坐在旁边看书。我以为她睡着了,过了好久,看累了的我抬起头来,无意中触碰到了她的目光,她在盯着我看。
她那种目光让我有点吃惊,似乎是若有所求,又似乎有好多话要对我说。因为年纪尚小,名为初恋,许多东西都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好似聋子和哑巴的游戏。我感觉到了她火一样的热情,喜欢她的漂亮和率真,享受她带给我的从来没有过的那种感觉,但内心拘谨的我,那些日子里恐怕让她有些失望。
几十年过去了,往事至今清晰存留记忆里,回想起来,耳边仿佛响起了当时的蝉鸣声。和她在一起的一幕幕,平静而锁碎,却伴着太多的温馨和甜蜜。
交往多了,引起大人的注意,一天晚上,父亲把我叫到一边,压低声音警告我,以后不要跟她来往,理由是:她爸爸是右派,妈妈出身地主。
父命是不可违抗的。第二天早上,经过她家去食堂买馒头,她站在家门前台阶上漱口,穿一条漂亮的新裙,嘴巴鼓鼓的含了水,朝我嘟嘟几声,我沒理她。转回来时她死死地望着我,几分疑惑几分气愤。
从此我不去她家,我们就这样分开了。
和她几乎还是天天见面,记得她总一付傲气的表情,目光帶着恨意。她不会原谅我,我们回不到从前了,我那时这样想。而被她唤醒的青春的萌动,爱和被爱的渴望,在心里滋长着,甚至形成一种执扭的情感,心里老想着她,发誓今生她就是我唯一的所爱。
日子一年年过去,这些年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只记得她经过青春期的发育,体态日渐丰腴迷人。步子依然急匆匆,迎面相遇时,我们会短暂交换目光,她傲气依然,眼中的恨意渐渐消减。
忽然有一天,我看不到她了。那年代有句口号: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她妈是医生,被派往乡镇的一个医院,母女都离开了长沙。
经常会想她,在我非常沉闷的青春岁月里,记忆里始终晃动她的影子。分开这么多年,她对我来说既熟悉又佰生,既亲切又疏远,而那份情的牵挂,却一直留在心底,这也许就是常人所说初恋难忘。
记不清她到乡下去了几年,她回来的那年我大约二十一岁。
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家,走到食堂附近,忽然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的脚步,还有那张对我来说非常亲切日思夜梦的脸……,我的心突然卜通卜通一阵狂跳,而她当时好象没看到我,径直走进食堂。
她回来后很少踫到她,因为她家被安在我很少去的南院,一个理发店旁边。她来北院开水房打开水时踫到过几次,一次她提两壶开水在我前面走,距我大约十米左右放下水壶休息。这是一个绝好和她搭话的机会,问她是不是提累了,然后帮她提水,而我却从她身边径直走过去了。
还有一次是在开水房里,我走进去时她正在接开水,我把壶放在她旁边另一个龙头下接水。我俩面对面挨得非常近,我抬起头时迎着她的目光,她两只眼睛睁得很大,她望着我,眉毛舒展开来,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眼光清澈明亮,满滿的爱意让她一双眼睛显得无比美丽,也让我一时不知所措,我垂下眼帘,不敢看她。
是的,当时有很多机会让我们可以
旧梦重圆,只因为我生性胆小迟钝,加上愚蠢的自尊心,使我如今遗憾一生。也不记得又过了几年,一次路上与她迎面而遇时,见到她身边有了一个男人。而不知为何,我当时的心情反而很平静,竟然沒有一丝的嫉妒之心。
之后她有了自已的孩子,我也奉子成婚离开了此地,直至今天,与她再无一面之交。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我婚前,我左手因骨折打了石膏,站在楼下的坪里,她也和一些人站在那里,她关切地望着我,慢慢靠近我,似乎要和我说话……
最终我和她谁都没说出那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丹丹,你如今在哪里,过得好吗?闲遐之时,偶尔也会回想我们的过往吗?虽然时光遥远,恍若隔世,而我们也行将老去,今生今世,最忘不了的还是铭刻在记忆里的那一个你。
丹丹,你能看到这篇文章吗?所有的话,在那些沉默年代里所有想对你说的话,所有也许是你想问的话,我今天写出来了,以此来纪念我们虽然没有结果,却一直珍藏心底的初恋。
丹丹,你能看到这篇文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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