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甘婷婷的家在北苑镇河口村二组,和丈夫种了五亩苹果园,生有一儿一女,儿子今年八岁,女儿五岁。这是田红军在电话中为我提供的情报。田红军对我讲这些时,一再叮嘱我要礼仪从事,万不要冲动和鲁莽,毕竟甘婷婷已为人妻,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要注重影响,保护她的声誉。我一一答应,于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向北苑镇进发。
四月的麟游草木吐绿、百花竞放,前两天,刚下过一场春雨,今日正好雨过天晴,打开车玻璃,一股泥土的清香气扑鼻而来,一丝悠悠的,浓浓的乡情萦绕于心怀: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呀!婷婷,假如我当初不一意孤行,没有那么多虚荣心作祟,追求什么城里人的生活,那该多好呀!我们一定会喜结良缘,成就一对美满的婚姻。我好后悔呀!但后悔又能起什么作用呢?它能让时光倒流,改变已有的现状吗?
自从那次碧城山之行,捅破了我和甘婷婷彼此之间的小秘密。我心里有着她,她的心里也放不下我。但毕竟我们只有十七岁,还是中学生。中学生早恋是不能被社会认可的,所以我们的恋情也只能存在于彼此心里,成为秘密,唯有我们两人知晓的秘密。而这种地下恋情一直持续到我的高中生活结束。
高考后,我有幸被华东师范大学录取,甘婷婷呢,和我预料的一样名落孙山,要回她的河西镇了。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一伙考上的同学相邀我去山城川菜馆摆庆祝宴。那晚,我平生第一次喝了酒,而且喝了不少。当我和那伙同学摇摇晃晃、醉汹汹地从山城川菜馆走出时,街道上已是人影稀少了。
“杨小北,我有话跟你说。”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是甘婷婷。
“甘婷婷,你不是回河西镇了吗?怎么在这里出现。”我猛地一惊,酒也醒了大半,并示意其他同学先行离去。
“我中午就来县城的,找了你大半天了,现在才找到。”
“你有话就直说吧!”我倚在路边的一棵行道树上,胃里难受的厉害,努力吐了两下,可什么也没吐出来。
“你不就考个烂大学吗!就这么得意忘形,喝这么多酒,连命都不要了。”甘婷婷见我难受的样子,赶紧走到我的身边,准备把我搀住。
“我就是考了个烂大学,有本事你也考呀!上学期间,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劝你用功,你就是不听,怎么现在后悔了?”我因为喝了些酒,意识有些模糊,猛然被她这么一骂,竟也就回敬了她一句,而就是这句话竟然伤了她的心。
“我本就不是上大学的料,你若嫌弃我没考上,那咱们就分手吧?”
“分手就分手。”我被她这么一激,也不知怎么就说出这么王八蛋的话。
“杨小北,你果然是陈世美,考上大学就不要我了,要知道为见你一面,我步行五个多小时,走了六十多里山路,才到达县城。你知道吗?我把咱俩的事给我爸说了。我爸说,只要你有诚意,拿八万元彩礼出来,我们订婚,你若没有诚意,我们就到此分手,北苑镇正有人愿出十万元迎娶我呢!”甘婷婷一下扑在我的怀里大哭起来。抚摸着甘婷婷的头发,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我心疼万分,深为刚才伤她的话而后悔。
那晚我和甘婷婷在我家一直坐到天亮。我打电话把我和甘婷婷的事告诉了妈妈。妈妈坚决反对此事,一是反对我找了一个出身农村没有教养的农村野丫头为女朋友,二是绝不容许我把爸爸的抚恤金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女骗子”,况且这些钱是准备供我上大学的。
我矛盾极了,不知如何是好。八万元给甘婷婷吧!妈妈生气了,不管我了,我上大学的费用从哪里来。八万元不给甘婷婷吧!那么预示着我将失去自己心爱的姑娘。经过一夜的反复考虑之后,自私心最终还是占了上风,我没有将钱拿给甘婷婷。第二天,甘婷婷在我的额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哭着离去。
其实,在甘婷婷走后,我一直祈盼着着奇迹的出现,希望甘婷婷还能来找我,最好能跟我去A市。我上学,她打工,待我毕业后,我们便结婚,幸幸福福、和和睦睦过我们的小日子。然而至始至终,直到我上学离开麟游,她都没有出现过。这一别,距今已过去了十五年。
汽车进入北苑镇后,我们边走边寻问河口村二组。在二组村口,我们碰见了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小朋友,你知道甘婷婷家在哪里?”我打开车窗玻璃,伸出脑袋,问小男孩道。
“请问你们找我妈妈干什么?”小男孩一脸稚气,疑惑地打量着我们。
啊!这么凑巧,这男孩竟然是甘婷婷的儿子。我的心中不由生出一丝伤感,假如当初我答应了甘婷婷,我的儿子也差不多这么大了吧!
我赶紧走下车来,递给给男孩一个玩具枪,说:
“我和你妈妈是中学同学,我们十几年都未见面了,你能带我见见她吗?”
“这当然可以,不过我不能要你的礼物,因为妈妈说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
“真乖!”我俯下身子在男孩脸上亲了一口,收起玩具枪。玩具枪是我在县城买的,是专为甘婷婷儿子准备的,我还为她的女儿买了个洋娃娃。我站起来,取出洋娃娃,和玩具枪一块拿着,跟随男孩向一个院落走去。
北苑镇属于渭北旱原地带,地形以残塬和沟壑状并存。这里的农民过去主以种植小麦和玉米为主,近几年,随着陕西苹果产业做大做强,这一地带竟以温差大、日照充足,所种植的苹果光泽鲜亮、甜度俱佳而享誉市场。逐渐,这一地带也成了远近闻名的苹果主产区。而当地农民也因苹果产业受益匪浅,生活水平和经济收入急剧攀升。
在一个二层楼房,大红头门前,男孩停了下来,礼貌性的招了招手,示意我进去,同时喊道:
“妈妈,有位叔叔找你!”
“谁呀?”一个系着围裙中年妇女走出了屋子,此人正是甘婷婷。她身材没变,还是那般瘦高个,只是皮肤比过去黑了,粗糙了,眼角边有了淡淡的鱼尾纹。我知道,在当地农村,此时正是做早饭时间。
“是我,杨小北。”我无所适从地回答道
甘婷婷一下惊呆了,不知所措地在围裙上搓着。
“你啥时回来的?”片刻之后,还是她打破了僵局。
“昨天。”
“在那面过得还好?”
“不好,离婚了。”
“既然娶了人家,就要好好待她,何必又抛弃人家呢?”
“一言难尽,可以进屋说吗?”
“可以。进来吧!”
我随甘婷婷走进屋子。屋子很大,是框架结构隔成的三室两厅,虽然装修普通,但也足矣看出是户殷实之家。我将手中的玩具枪和洋娃娃放在屋里的一张桌子上,顺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娃他爸去果园打农药了,吃饭时便会来,我对他讲过你,不过他这人挺开明,不会计较的,待会就留家里吃饭吧!”
“还有司机呢!”
“那都进来吧!你这人也真是,能把客人留在外面。平娃,快叫车上那位叔叔进屋子来吧!”
“嗯!”男孩答应着跑出了屋。
“你女儿呢?”
“去她外婆家了。怎么你对我的情况很了解嘛!谁告诉的?”
“田红军。”
“哦!”
“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本来想带你私奔,现在看来几率不大。”
“你还是和过去一样,永远长不大,总在说梦话。”
“其实我现在很苦,总是失眠,医生说我得的是神经官能症。你能让我讲讲我现在的处境吗?”
“当然可以。”
于是我向甘婷婷讲述了自己痛苦不堪的五年婚姻。讲述了葛蓉蓉是个十足的疯子,有洁癖,总骂我是老农民,土老帽,且奉行什么丁克,不愿怀孕,搞得我现在也神经失常,近乎成了疯子。我对甘婷婷说,现在我离婚了,自由了,才发现过去所追求的全部都是错。我当初不该不给你八万元钱。钱是什么?是他妈的最肮脏的东西,它可以迷惑人,使人失去最为珍贵的东西而无法挽回,且为此而痛心疾首。现在我后悔极了,只想回到过去,哪怕我不上什么鬼大学,只要我每天见到你,和你在一起,哪怕过最穷最苦的生活都心甘情愿,且感到快乐。
甘婷婷笑着说我确实病了,且病得不轻,她还是进厨房为我们张罗饭吧!说完后她便走出了屋子,不见踪影。一会儿,一个黑脸大汉走了进来,他自称是甘婷婷的丈夫。他给我递烟,我说不会抽。他给我泡茶,我说不必了。他给我打开了电视,我烦躁极了,说,最怕看这玩意儿。他又说自己买了辆新车,邀我和他出去兜兜风,我说自己压根对汽车不感兴趣。最后,他说,那我们就吃饭吧!我说自己还带着司机呢!看看司机去了哪里?我走出了院子,此时正看见小周站在车旁凝神望着我们所来的方向。小周见我走了出来,笑嘻嘻的问道:
“老板,下一站我们去哪里?”
我说: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感觉自己找不着家了!”
2016年4月17日于麟游
相关专题:乡恋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