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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恋

时间:2016-04-18  阅读:8481  作者:王国强

乡恋

静躺在麟游宾馆905号客房的床上,任思绪恣意驰骋,岁月的痕迹,往事的记忆全一幕幕浮现于我的脑际。十五年了,我终于回到阔别十五年的家乡麟游了。

刚一抵达县城,我让小周为我登记了宾馆,自己独自一人踏上了这熟悉而又亲切的街道。与十五年前相比,县城大致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拆掉了一些旧楼房,增添了少许略显现代化气息的新楼房罢了。回到母校,回到陪伴我三年高中生活的麟游中学,目睹熟悉而亲切的校园,目睹一张张青春而稚气的脸庞从自己身边经过,好想抓住他们其中一个的手说:同学,你好!我是你们的老校友杨小北,十五年年前,我和你们现在的年龄一般大小,就是从这各学校毕业走出去的,同时走出去的还有我的同班同学兼初恋女友甘婷婷,也许你们现在的老师当中还有我老师,如今他们又在那里?我的同班同学兼初恋女友甘婷婷又在那里?但我却没有这么做,因为我看到那一张张稚气脸庞上,流露出几丝不解和疑惑的目光。于是,我站在那里傻傻地等待,想等到一位还在母校从教的昔日老师。可当几位老师模样的人从我的身边经过时,我却一个也不认识。时过境迁,岁月无情呀!难道我在母校就碰不见一个所能认识的人不成?就在我进退两难之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杨小北,是你吗?”

我转过身来,看见一个戴黑边眼镜夹着书本的人正在向我招手,竟是我的高中同学田红军。

“你是田红军吧?”

“我是田红军。”

我向前疾走了几步。田红军也向我疾步走来。我们来了个亲密的男人式拥抱。

“你不是在A市吗?啥时回来的?”

“刚回来。记得你当初上的是陕师大,在母校相遇,莫非……”

“我确实上的是陕师大,毕业后回母校任教一直至今。”

“清明节期间回来,莫非有什么事情?”

“我老实对你说吧!我离婚了,心情不好,想回家乡转转,见见昔日的老师和同学,最想见一见咱们班的甘婷婷。”

“甘婷婷,她早就结婚了,孩子听说都上小学了。具体嫁到那里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可以通过同学关系为你打听。好了我还有课,我们留下彼此电话,待我放学后咱们电话联系。”

我和田红军互留了手机号码。田红军夹着书本向教学楼急匆匆赶去。上课铃声此时正好响起,刚才碰见的那些稚气脸庞瞬息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午晚饭时刻田红军给我打来电话,告诉了甘婷婷的现状及家庭地址,且说要为我接风洗尘,请我吃饭。我委婉拒绝。并不是我不近人情,而是我心里太烦。此刻我心里只有甘婷婷。

我出生在麟游县城一户煤矿工人家庭,爸爸在距县城十五里外的白马山煤矿当掘进工,妈妈在县城开了家小商店,我是独子,无兄弟姐妹。本来我的家庭还算幸福,当时白马山煤矿效益挺好,爸爸的工作虽然累些、苦些,工资却在麟游那个山区小县算得上中上水平,妈妈的小商店虽挣不了多少钱,但对家里的柴米油盐等日常开支也贴补了不少。从记事起,我就是个不缺钱花的孩子,过的也是无忧无虑式的生活。可谁能想到,在我十五岁那年,也就是在我初中毕业即将升高中的那年夏天,白马山煤矿却爆发了震惊全省的透水安全事故,其中有七名矿工在此次事故中遇难,这其中就有我的爸爸。

那是一个难忘而骇人的黑色七月,那天我去学校领麟游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刚领到通知书,便接到爸爸死于矿难的骇人消息。我只感天旋地转,脚下像踩了棉花,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在几位同学地搀扶下回到了家。家里早已乱作一团,妈妈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几位好心的邻居一边劝慰着母亲一边替她擦拭着眼泪。我一下扑倒妈妈怀里大哭道:

“妈,我爸到底怎么了?”

“你爸他去了,永远地去了,从此以后你就成了个没爸的孩子了!”

“哇!”

我和妈妈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三天后,煤矿给我们母子送来了八万元,那是爸爸的抚恤金。爸爸被安葬了。

一个半月后,我拿着麟游中学的录取通知书,要去新学校报名。妈妈面带愧疚之色告诉我,她要改嫁了,因为在麟游这个小县城里,一个年轻的寡妇会遭人欺侮的,是活不下去的。家里的房子,爸爸的八万元抚恤金都留给我,而且每月定期都会给我寄五百元钱,直至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一言未发跨出了家门,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妈妈的面。

甘婷婷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我的生活的,具体而言,就是我跨入麟游中学校门的那刻起走进我的生活的。

那天,我一脸沮丧、低头耷拉地走进麟游中学校门。看着三三两两的同学相互簇拥着从校门口走出走进,看着那个巨大的鲜红标语:迎接新学年,欢迎新同学。我心如刀割,我的爸爸去了,如今我的妈妈也要离开我了,我成了一个没爸没妈的孩子了!

“同学,请问高一新生报名处在那里?”不知何时一个背着行李卷,扎着马尾,手里还提着两个黑塑料袋的女孩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我也是新生,也正在找呢!”本来我想说不知道,可当我抬头看见女孩那光洁的额头,喜庆的模样,微笑的眼神,且因微笑而露出的那两排细密而洁白的牙齿时,到嘴边的话又改了过来。

“你也是新生,那太好了,哪劳驾你帮我提提行李吧!挤了一个多小时班车我腿都站麻了,胳臂也提得困死了。”女孩大方地将两个黑塑料袋放在脚下,示意我帮她去提。

我这才细细打量起了女孩。女孩高挑的个子,皮肤有些微黑,双眼皮,细弯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眼睛不大不小,嘴巴微微翘起,给人一副讨人怜爱的感觉。你说这样的女孩我能拒绝吗?更何况身处青春期一直对漂亮女孩有贼心而没贼胆的我呢!

“好!愿为阁下效劳。请问同学芳名?哪个学校毕业的?”

“甘婷婷,河西镇河西中学毕业的。你呢?”

“杨小北,西街中学。”

“原来是县城娃呀!就说你扎了一副二流子岔,啥东西也不拿,我还以为是老生呢!”

“谁说我没拿东西,你看——”

女孩不但大方而且健谈,刚与我认识便开起了玩笑,这让我郁闷痛苦的心情顿减了大半。她取笑我没拿东西,我取出了录取通知书,强词夺理。

“好!看你这么热心帮助本同学的份上,你那一片纸也就算做‘东西’了。”

这就是我与甘婷婷相识的经过。我万没料到,我和她的缘分并不仅仅于此,报名时,我俩竟分在了同一班,且最终和她成了男女朋友。

和甘婷婷分在同一班级是我俩一同报名时所得到的结果。开学第一天,在学校大门口所相识的第一个同学,也恰是女同学,竟然就是要和自己共度三年的同窗好友。说来蹊跷,又像似上天注定的缘分,但生活就是这样,命运就是这样,及已发生的事实我们谁也无力改变。

和甘婷婷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发展得特快。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我们只能算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甘婷婷性格开朗,说话处事大大咧咧,从不为琐碎之事而耿耿于怀,言语间的直来直去很少在乎别人的主观感受,总之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直肠子人,有时一句话噎得你牙根发痒,有时又会因她傻乎乎的窘态模样而感到懵懂可爱。这一切和我这个遇事爱纠结的性格内向之人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有反差就有互补,也有了彼此之间难以名状的吸引力。也不知何时我俩喜欢上了彼此斗嘴,斗完嘴之后又嘻嘻哈哈相约一块去饭堂吃饭。除此之外,我俩还有一点相异之处,那就是学习成绩悬殊太大。我是以极为优秀的分数考进麟游中学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全班前五名,而她呢!全班五十三名同学,成绩从未进过前三十名,有时也会滑向四十名之后。有时我为她辅导作业,戏谑地骂她道:

“甘婷婷,我真不明白,像你这种胶水糊制的脑袋,当时是如何浑水摸鱼考上麟游中学的?”

“杨小北,言之过激了吧!我的脑袋最多只能算作糨糊糊制,还够不上胶水糊制的份,胶水糊制的脑袋是考不上麟游中学的。”

甘婷婷“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这时候,我也不由得转怒为笑,同时内心之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和她在一起真好!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到高二下学期了,新课教学已基本完毕,教学的重点已转入复习备考阶段。我的成绩倒还稳定,一直保持在全班三四五名之间,而甘婷婷的成绩却一落千丈,已倒退在后十名了。对此,我很着急,想和她长谈一下,谈谈我们彼此以后的生活打算。在一个礼拜天的下午,我约甘婷婷去爬碧城山。

碧城山是麟游中学正背后的一座小山,位于县城正北端,以山上茂盛的植被和四季常青的松柏密林,及独特的地理位置而闻名。登高碧城山,向南俯视,麟游县城全景一览无余。近几年,随着经济地发展,县政府在山上铺设了上山石阶,在半山腰和山顶处,修建了许多古色古香的亭子,还在山顶修建了观景台,以备游人休息、观景之用。这就是麟游县碧城山公园。

记得碧城山公园刚修建好时,我曾和同学上去过,可由于近来课程紧张,将近已有半年多没上碧城山了。由于是礼拜天,爬山的人还真多,有大人,有儿童,有居家一块爬的,也有行将退休的干部工人,当然也有相依相偎、喁喁私语的情侣。我和甘婷婷并排一步一步向山上爬去,期间不免遭遇一些成年人狐疑的目光。对此,我两只能低头无语。“我们是同学,还是情侣?”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同时想象着甘婷婷心里是否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不知是由于长期用功还是缺少锻炼,在爬到半山腰时,我已有些气喘吁吁、力不从心了,而甘婷婷却步履矫健,丝毫没有半点累的样子。

“来,我拉你爬吧!”甘婷婷向前猛跨了一步,回过身来,向我伸出了右手。

我有些那为情了,脸色不觉一红,但面对甘婷婷真诚且同样变红的脸颊时,我的左手还是和她的右手拉在了一起。这时山上迎面走下来一对中年夫妻,他们也是手拉着手,只听那男人边走边对女人说道:

“拉着老婆的手好像左手拉右手,拉着女娃的手一下年轻了十八九。”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小心看把你撑死!”女人挣脱了那只被拉的手,狠狠地在男人的脊背上捶了一拳,重新又和刚才那只手拉在了一起。男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石阶的转弯处。

我的脸更红了,有心想挣脱甘婷婷的手,可竟被她柔软的右手狠狠地捏了一下。我不在挣脱了,心中不由荡起一股甜丝丝的感觉,随着甘婷婷向山顶爬去。

那天,在观景台的石凳上我们坐了很久,也畅谈了很多。我们谈了彼此的家庭、经历及未来的打算。甘婷婷家中兄妹三个,上面有两个哥哥,都已成家,本该她这个父母的掌上明珠、切身小棉袄也算是幸福的,可由于河西镇山大沟深、条件落后,当地姑娘都留不住,一门心思寻着往山外嫁,逐渐男子到了婚配年龄的,找媳妇就成了极为困难之事,与之相应婚娶的彩礼钱就特别高,少则七八万,多则十几万。换婚、买婚的陋习也时有发生。甘婷婷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两个儿子都念了个初中毕业,回家继承父业,修起了地球,虽说给他们各自娶了媳妇成了家,可拉下的十多万元外债,又像两块巨大的山石一样压在两位老人的心头,且一致把希望寄托在女儿婷婷身上,希望婷婷未来能找个好人家,多收些彩礼,好填补家里的窟窿债。

“杨小北,你不是说你爸留给你八万元抚恤金吗?把这八万元送给我家当彩礼,然后我名正言顺嫁给你当媳妇,此生一定把你伺候的舒舒坦坦、幸幸福福。你看咋样?”甘婷婷笑着和我开玩笑道。

“八万元是我爸的抚恤金,不是我一人说了就能算。娶媳妇还是等我考上大学,毕业之后有了稳定工作再说吧!”

“这么说来是杨小北同学看不上我这个大山里走出的农家女了?”

“不是看不上,是真心喜欢,不过我想等有份稳定的工作,这样才对我所爱的人有所交代,使她有安全感。”

“别再拿鬼话骗人了!别再说什么‘有所交代’、‘安全感’了!我看你就想做当代陈世美,考上了功名,就嫌弃昔日的糟糠之妻了。看来你杨小北这高枝我是攀不上了,我还是找个平常人家将自己嫁了吧!”

“谁说我是高枝了?我爸爸没了,妈妈改嫁了,一个人孤苦伶仃活在这世上,就你甘婷婷一人待我好,我也感觉和你在一起最快乐,可我们现在毕竟年龄还小,无法对对方负责,也无力对对方承诺什么。在此我只想对你说,我心里其实一直挺喜欢你的,自我们相识的那天就喜欢,至于是喜欢到什么程度,却一时无法说清。”

“你说,你喜欢我?那你敢在我脸上亲一口吗?”

“敢!”

“砰!”不是我亲了甘婷婷一口,而是甘婷婷在我脸上猛亲了一口,然后“咯咯咯”地跑着离去。这一“亲”,让我心慌乱跳,让我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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