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雅赋网 > 短篇美文 > 短篇小说 > 正文

放浪少年(第十八章)

时间:2015-07-19  阅读:440  作者:NoFace

放浪少年(第十八章)

十八章:无名歌谣

修好收音机,将其置于桌面捕捉神秘的信号,断弦琴扭动接缝处粘糊糊的旋钮调整频率,用耳朵聆听着蹦出杂音慢慢变清。收音机收到一个古典音乐频道,播的是德彪西的《牧神午后前奏曲》。不愧是二十世纪的老货色,电子杂音犹如蛔虫样寄生在播放器内部死活去不掉,最起码音色清楚了些,至少大脑还可以通过支零破碎的主体旋律分辨出作曲家的音乐风格。待音乐费尽一番功夫调好,而后走去将最后剩余的一点威士忌均匀平分给自己和雀法师。当然她也准备了足够的果汁、汽水、还有巧克力三明治等等果腹的小吃。随便拿一点带到柔软的沙滩上,断弦琴和她并排在两张竹席上躺下,看蓝蓝的天空,这美景似乎正紧紧勒住人的胸膛不让撒手。

现在只是在晒太阳,虽说这太阳一点也不像外面世界的太阳那般刺眼,好似一个巨大萤火虫屁股后面的有机生物电,倒像是某种负责求偶的信号,令人在看天空的时候也只盯着那团光看,直到倦意上来合眼休憩。

这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做什么,酒喝了,游泳也游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于是干脆任凭时间像从手指甲脚指甲缝中缓缓不见的沙子般流逝。雀法师一觉醒来精神不少,在水里玩得异常尽兴,因而累得也快,在这里一躺就不知是几个小时,除了动动身体以外就只是将饮料通过吸管送入口中。太阳从未动过,使人无法判别时间。这个地方慷慨地将太阳一直留在高空中央,没有日落亦没有夕阳,沙漏中的沙子虽然一直在流但却不见减少,蒲公英的种子纵使被风吹走也仿佛无穷无尽。海风时不时吹着,将水汽从那一头带到这一头,经光一照产生虹芒,当然海水的总量没有变过。树叶随风摇动,地上看不见落叶,光透过枝叶在地上形成的光斑犹如海里透明的浮游生物。充满海味的空气中荡漾着浪头每一次拍过留下的新鲜韵调。

略微夹杂咸腥味的海风轻轻拂过雀法师稚气未泯的面颊,将额前几根柔软的发丝带起送向头顶的发髻。被风吹到的一刻,她的表情立即现出极为明显的变化。宛若少女遇到一见钟情的初恋般似是似非的羞涩,双瞳眯起,长长的眼睫毛随风抚动,嘴角展开仿佛凉爽仲夏夜时新月的弧线,一边淡出一抹十分妩媚但却不妖娆的微笑。她伸臂理顺碎发,怕是那些柔丝险些刺痛眼睛而依然选择闭目,待头发好不容易理好,她而后直起身体,对着面前风格完全属于印象派范畴的奇妙大海惬意地伸展身躯。汗水与防晒霜互相交融,睫毛和发丝来回穿插,其不可思议的协调性带有某样自我完善意味的前世纪艺术格调。雀法师的身材很好,作为情窦初开的十四岁年纪可算是超前发展。胸部已经隆起不小,臀部也逐渐显出曼妙的曲线,当然还是最值得褒赞的整体协调感将身体结构完美地拼装成一体。晒的黝黑的小麦色皮肤表面流露出健康的色调,太阳在其上映出的平滑顺畅的光泽仿若从根本具现化的标准现代审美观,自所有天然的微妙的肢体语言毫无保留地诠释魅力。浑然天成,当之无愧,无懈可击!于是偷瞄她的断弦琴再一次忍不住勃起,赶紧翻过身去,屏气凝神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一直默默地告诫自己不能对只有十四岁的女孩产生性欲,纵使她的外貌绝非不仅仅才十四岁无疑。

的确很难从雀法师的身材和相貌看出她的真实年龄。毋庸置疑,身高虽说微高但也还是孩子,而且单凭一副成熟的身材也不能完全取代青少年的体型。然而不同的是,从她身上总是自然而然地渗透出用来衬托自身相貌的非比寻常的气质,颇有后现代风格的洒脱,但同时却又包含着很早以前流行的安稳体态,这使得她表现出来的韵味会随身体行动的变化而时常在成熟以及单纯之间来回摇摆。打个比方,就好像是有两个灵魂在同一个躯体内不停争夺使用权的做派。比如苗条的四肢时而楚楚动人时而强悍有力,这分别体现在她在晒太阳和在海里游泳之时。甚至连绑成发髻的长长头发似乎也蕴藏着某样微妙的能量,这时候看上去倒不觉得什么,但一当人想象起她一手扯掉绳子发丝纷舞的场景,就总能感觉到有股神秘的波动在脑海内猛地扩散而开,然后画面不得不终止,思维也将因此被瞬间拉长至骤然断裂。断弦琴认为,雀法师目前尚在学习如何活用她身上的力量,正在为她加给别人的印象做适当的微观调整。现在她已学会不少,但还未到达炉火纯青的水平,所以人格形象依旧在不定期的左右摇摆。

一开始晒太阳的时候,断弦琴先晒,接着才是刚从海里走上来的雀法师。她上来时浑身是水,像只淋湿的小狗般不安分地晃动身体,似乎有意去恶作剧,将湿哒哒的长发噼里啪啦地甩在断弦琴脸上,事后还为自己的战果洋洋得意地嬉皮笑脸。断弦琴于是板着脸将毛巾套在了她身上,不由分说便使劲帮她擦起身子。雀法师大声嬉笑左右躲闪,活像在棉花枕头上打滚的雪貂,惹得断弦琴也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她的长发太长太多很难全部擦干,倒头来断弦琴不得不去拿了另一条毛巾专门擦她的头发。就连雀法师也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头发要小心点擦哦。”

“干嘛没事把头发留那么长?”

“观众喜欢咯!”雀法师飘飘然地脱口而出,在这里她完全无拘无束。“我们的形象都是按照观众喜好决定的。观众喜欢超长头发的摩登萝莉,于是我就得变成超长头发的摩登萝莉,没什么选择权的,一切以迎合观众为主。”她娓娓道出老练的经验,神情没有丝毫的不适,像述说一件日常性生活小事般不以为然。

然后断弦琴开始帮雀法师往身上擦防晒霜。他自己不抹,因为太阳光并不强烈,不带防护措施上阵也不一定会晒伤。但雀法师执拗地想要擦油,断弦琴只得让她背朝天在毯子上趴好,一边往右手手心挤着乳液。雀法师的泳衣是格调十分简单的白色比基尼,总共加起来也没几块布,不过这颜色更加凸显她健康的肤色。她趴在摊子上,伸手解去比基尼的绳子,令人吃惊的是皮肤上竟不存在有丝毫印痕。“在你没来之前我都是一个人光着身子晒的哦!”她说。难怪的,泳衣无非是专门设计出来给别人看的衣物,所以当没有别人在时也就顺理成章地失去作用。断弦琴不禁想象雀法师在沙滩上赤身裸体的样子,顿时惊讶地觉得这样子的她俨然就是个成年人。

断弦琴抛弃妄想,一边随音乐哼着《大海》管弦乐一边把手中的防晒液均匀地涂在雀法师的后背。她痒得扭来扭去,脚丫时而绷起时而放松,像是在水平地跳某种舞步考究的芭蕾舞。她的背和她的四肢一样纤细苗条,也都一样布满条条结实的肌肉纹络,只可惜一当套上华丽丽的服装时,这些将一律掩在面具后头。本来的强劲有力非得用楚楚可怜精心装点起来,说起来真是有点无理取闹的意味。

最美的莫过于她的足部。脚心的纹络稚嫩天然,脚趾的排列秩序井然,且都具备良好的外形,从而使二者结合达成一种绝妙的美感。和乳房以及身材一样,足部的生长也同年龄呈正比,现在的稚嫩可爱肯定有朝一日会长成曼妙成熟。总而言之少女有少女的脚,女性有女性的脚,随年龄增长的过程中必将经历十分巨大的变化。尽管长大以后终将失去原有的优点,取而代之某种新兴的魅力也未尝不坏。

给她擦完油后,断弦琴走去再喝杯威士忌,随之下海很快地游了一圈回来。也就是从岸边游到码头前面不远处几米再折回,算不上考虑时间,游的很惬意舒服。然后回来时刚好看到雀法师穿了一身近乎透明的红色纱衣站在树荫下正望着他。笑嘻嘻的,右脚斜搭在树根部,一手抚草帽一手拿着杯酒。丝质独特的若隐若现着重强调了身上那股似无似有的透明之美,使她看上去根本就是个威基基海滩上充满夏威夷风情的性感热女。断弦琴上岸拍拍她肩膀并且称赞了几句,接着又千篇一律地走向木桌喝酒。这么着,自来到这里以后基本都在沙滩旁消遣了,时而晒晒太阳时而游游泳,时不时又倒杯冰凉可口的威士忌喝,或者和美丽动人的雀法师一起在沙滩上随意嬉闹。雀法师穿上纱衣后不再游泳了,不过依然光着脚,从码头这头走到木桌那头,途中音乐变换过好几次。德彪西的曲目完毕,进而播放起李斯特的。她甚至不想漏听任何一个音符似的一直在能听得见音乐的范围内打转,说好听的不得了,于是断弦琴反过来问她问以前难道都没听过。雀法师扬起脸嫣然一笑,但是没说话,继而断弦琴把音量调大了一些。

“好听吗?”他问。

雀法师像被问到开心问题的小孩子般点头。“真好听!”她说。“这是古典吗?”

“是的。”

“古典的音乐就是比现在流行音乐要好听多了!”

“要分系列,二十世纪的流行歌曲也都不错的。”

“这首曲子叫什么?”雀法师满脸期待神色地问。

“《塔索》。”断弦琴回答。正好这首曲子也到了结尾,于是忙不迭又给介绍下一首曲目的名字。“这是《玛捷帕》。”他说。

“作曲家是谁?”她又问。

“弗朗茨·李斯特。”他于是又告知。

她露出真挚的钦佩表情语气可爱地说。“你好厉害,懂得真多,我就除了莫扎特和贝多芬以外其他谁也不知道。”她羡慕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一只往无名指戴上戒指的手,睫毛一眨一眨让光芒极其惹人侧目。“喂,你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知识?”

“随随便便就记住了的。”断弦琴慢慢说。“因为喜欢逛唱片店,工作的酒吧里又老播这些种类的音乐,所以渐渐地就喜欢上了并记住了。有时还会管酒吧主管借唱片然后拿到店里去再买一张新的自己留着听。跟老板说要哪个音乐家的他就给你一张唱片,里面全部都是他的作品。再不懂的就直接上网查就行了。”

雀法师突然很坚决地把脑袋摇来摇去。“不喜欢网络。”她义正言辞地说。“网络上不干净的东西太多太多,一看到就会头疼不舒服,非得跑到卫生间把腹中之物通通吐出来不可。不是我太过敏感或者心理洁癖,我只是很不能接受媒体、阴谋家还有无知者们在这个无拘无束的地方大放厥词,那令我觉得恶心。”

“懂了,不喜欢看脑袋空空的人在上面没头没脑地叫唤吧?”断弦琴理解似的点点头,掏出手机看了下信号,确认没收到任何电波后又放回衣服里去。“总而言之还有一大堆乱泼脏水的存在很招致人反感不是吗?”

“没错的,网络里尽是些大骗子和低素质的应声虫,所以不喜欢!”雀法师在长凳上抱起双腿,将下巴抵在膝盖间夹合的地方,如摇摇椅般一前一后地来回晃动,脚尖一会儿朝上勾起一会儿向下绷紧。“最可恨的是那些媒体,他们最喜欢干的勾当就是在新闻报道上毫无根据地抹黑别人,一旦对方拒绝采访、或是行为稍有不慎之举就蓄意夸大奇谈进行无端臆测的渲染,要么就反过来将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作为大肆炒作随意烘托。喜欢喝酒又怎了?有烟瘾又如何?还有不就是在关门的时候随手帮后面的人撑了一下有什么可值得夸张的吗?真俗不可耐!我不知怎的,一看到那些用谎言的恶臭吹起来的气球文字就反胃的要死。他们要么断章取义,要么添油加醋,要么空穴来风,要么痴心妄想,总之没有一件报道是从客观的角度分析是因专业撰写的,都是些道貌岸然的欺诈犯!大骗子!打着社会传媒的旗号,实则却四处散播舆论,把该说的事随口一说或者干脆弃之不顾,反而将无所谓的琐事大费篇幅去报导。记者会时不时召开一次,结果全他妈是给娱乐方面的!没一点严肃层面,难道不觉得荒谬吗?”

“没办法,群众比起新闻来更喜欢舆论,正儿八经怎么也比不过轻松简单。”断弦琴喝口冰凉凉的威士忌说着。“此乃荒谬守恒定律和俗不可耐法则。”

“荒谬守恒定律和俗不可耐法则?”

“一点没错。”

“这是你想出来的?”

他点了点头。

“真高见高见。”雀法师口头上连连称赞,一边却在把脑袋慢慢往身体与腿之间埋进去,像一个浸泡在羊水里的胎儿般蜷缩身体,似乎正向周围寻求什么的样子。“真不可理喻,真荒谬至极,真俗不可耐……”她仿佛梦中呓语般喃喃。头埋得太低,长长的刘海遮盖住面部表情,身上的鲜红色纱衣如同被高空激流拉长了的、浸染了晚霞暮色的火烧云,一大道拖在身体右侧,好似某种珍稀鸟类的长长尾羽。

断弦琴疑虑地放下杯子,这时刚刚吞下去的酒液味道很是苦涩。“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吗?”他问,感到四周吹起的风大了一个程度。

雀法师耷拉着脑袋点了两下头,好像是颈部轴承坏掉的仿真娃娃。

“方便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断弦琴问。

她听罢缓缓抬起头,额前头发略有凌乱,不过在如此环境之下看很容易像是海风造出的痕迹。“事实上我也曾有过被媒体蓄意语言攻击过的。”

“很不好受?”

“那还用问吗,当然的啦!”雀法师似笑非笑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再度把头沉下去,说话十分小声好像根本没动嘴巴。“当时着实很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明明接受采访了,说尽了该说的话,并且也没有得罪他们的啊。结果不知怎地被人在标题上就恶意攻击了一番,竟被说成什么是‘自命不凡的初生羊犊’?开什么玩笑!要我说的我全说了,要不该犯的我全部没犯,到底是要我怎么样啊?”她用力跺了下脚,同时双臂愤怒地自身体两侧向下甩去,似乎刚才把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群见风使舵的机会主义者,有资格谈什么正义?不光自己随波逐流,还带着大众一块随波逐流,歪曲现实,魔化人物,逻辑绑架,渲染毫无根据的威胁,对真相没有丝毫的责任感,世界混乱有一半都是他们的成果。”

“媒体不为真相服务,而是为权贵者。”断弦琴作出注解道。“再来帮助媒体服务的便是些毫无主张惰于思考的无知群众。他们一旦成群结队,其伤害性要远远高于制造舆论的媒体,因为他们会轻易听信任何人的胡言乱语。”

“不,最可恨的还是他们。”雀法师如紧咬水牛后腿的鳄鱼般一口咬定。“还有,我不可以贬低群众,毕竟只是普普通通的个体,所以我能够理解他们不懂得深度思考或如何判定真假。虽然不保证对我的攻击完全无恶意,不过那种小事笑笑就解决了无需太过在意,影响自己情绪什么的还不能及。”她把之前散掉的头发又重新收集起来扎成一条马尾,头发长得一直垂到腰后面去。“更何况,尊重大众是身为演员的原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讲责任归咎于他们,因为服务群众便是我们的职责。况且只要方法运用得当,将原本讨厌我的人转而变为我的粉丝也并非不可能。然后我所需要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地维持自身在他们眼中的地位了。”

“你是个好演员。”

“谢谢谢谢。”

断弦琴有点情不自禁地想去抚摸雀法师柔软的头发,结果手刚探到半空突然就被她闪电地挡臂截住,像是防暴般的姿势。“喂喂,太夸张了。”

“不好意思,下意识的行为。”雀法师道歉,将手臂慢慢放了下来。断弦琴的手像一只机动的洗车刷一样在她的头皮上揉来揉去。“别这么摸我,又不是小孩子。”她翻起眼白扫了他一眼,撅了三下嘴巴轻轻抱怨说。“连经纪人都没这么摸过我的头,你还是第一个。我自从小学毕业后就没有被人摸过头了。”

“经纪人不帮你摸上面。”

“性骚扰啊!他莫非都告诉你了?”

点点头,用仿佛目空一切的眼神静静地俯视着雀法师。“一句不差,你们之间的关系他基本上都跟我讲了出来,包括性满足方面的事情。”

“哦天啊!”雀法师大声喟叹无力地伏倒在桌面上。“他真不给我留面子。”

“是吗,我觉得倒没什么。”

“这事要被观众知道我可就完了。”

“无需担心,即便事情真的被某个狗仔捅出来,但只要善用媒体控制舆论风波就能平息。最坏的结果也只是出面亲自澄清事实,然后找个其他的理由随便搪塞一番。或者大不了就将搞出乱子来的狗仔全面封杀,这是最保险又稳妥的方法。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不公平之处,本来窥探他人隐私就已经很令人发指了,借此给对方一点教训也并不违背人道主义。作为一线明星来说,掌控对自己有利的信息固然容易,然而肯定会有其他无孔不入的存在使真相扑朔迷离。这时候就要利用媒体对群众实施思想诱导计划,不明确意志,却通过暗渠注射播种,从而间接性地让每个彼此毫不关联的独立个体共享同一思维,集体朝某一早议定好的方向发展,最终形成以单个集合点为中心拓展的复杂的网络形态。如此这般的网络形式在世界上比比皆是,而且起点无非是单个意志。一当网络连锁构成后,社会舆论也好公众情绪也罢都将会站在你一边,任何异端者在与他们的纷争下都不得不靠边停靠。其实根本用不着亲自出手去解决事端,群众就首先挺身而出将苗头扼杀了。乍看之下,似乎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促成的结果,根本看不出有人为痕迹,这便是思维诱导的最大特征兼优点。——完全隐形!群众是天生懒于思考的生物集体,水往下流人心也一样往下流。只要稍稍暗示,来点精神层面上的刺激,创造出并不存在的印象,他们在接收后便会自愿地开闸放水,谁管后果如何呢?”

雀法师意味不明地耸了耸肩膀,不知是出于一种无奈还是某样奇妙的豁达心态。长发伴随着纱衣在风中舞动,搞不清殊是领舞殊是伴舞,而驱使它们行动的看不见的节奏却是由透明的风儿来引导的。二者在完全无意识当中实现了与海风的互动,它们无时不刻发挥着水流以及顺流的作用;长发和纱衣更是随着风儿的变化而变化,像是在电脑绘图程序上将两个分开的点连线连到同一个点上、然后拖动鼠标动作那个交点、发现线随点动一样。风儿拖动了头发和纱衣的线,于是将它们秘密连接到了什么地方。但见黑色和红色朝着后方的森林探出臂去,似乎抓到了什么,似乎又没有。她试着走近森林,然而它们不过是往深处更近了一步,肯定是有目标的,但是却看不见目标。给予它们意志的是风儿,所做的仅仅是跟随而已。不管看不看得到目标也要走下去,这是风儿教导它们的,所以它们便对这种就自身毫无意义的行动乐此不疲。

“匿名者的联盟。”她将断弦琴所说的进行压缩得出结论。“LeagueofAnonymous。戴着盖伊·福克斯的面具的独立个体,不同的是没有组织这一点。”

“不是没有组织,组织是后来形成的,一开始只有单个意志。”

“嘛,谁知道黑客们一开始是怎样的呢?”雀法师步伐轻快地跑回来,上半身仿佛从整个身体独立般优美的弯曲。“一旦巨大的意志控制社会的每个成员,这些人也就按照它的塑造自发地聚成组织。资讯技术越是发达,个人独立的形态也就越发淡去消失。网络会犹如铺天盖地的蜘蛛网一样把所有人都逮住任其玩弄。其过程井然有序、温文儒雅、举止有礼、言谈得体,可以自由地与各种大众利益相互结合,甚至可能会打着某种压根不存在的人权的幌子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很不幸对吧,然而这是会必然发生的事情。媒体永远站在煽风点火的最前线,而报道管制的操纵全权尽掌握在权贵者手中。如果进行插手,恐怕后果比让其顺其自流更要差劲。”

“虚伪的世界。”断弦琴说。

“正是如此。”雀法师拓展说。“不过准确而言其是所谓超真实的世界。主体意志对具有独立意识的个体施加指导性的干预而产生社会层面的影响,再连点成线共享拷贝,以此形成复杂又纵横的网络形态。继而,主体意志消失,网络的分支却自发开始效仿原先的意志,无需原物以及实体即可经由模棱两可的思维模型量产参照物。拟象和仿真的东西由于大规模地类型化而取代了真实和原初的东西。”

“比如说介于舆论之上继续延伸的绯闻。”

“差不多吧。”雀法师用手中的草帽一下一下往胸前扇风。“我承认,我是属于施加意志的一者,但我没有要误导什么人的意思,也没想要创造什么劳什子的现实真理。反倒是我最初始的意愿被人搞得话不成文的。”她说着开始梳头发,玩了很多很多花样的手法,将长长的黑发分开两束相互缠绕绑成麻花辫。“之所以我才那么不喜欢网络,因为那是最显而易见的思维诱导以及歪曲平台。真正的现实早已消失,人们看见的唯是具象化的符码和仿造的模式,还必须凭借某样系统性的媒介才可感知,比如媒体,无所谓典型的欺诈!但凡进入那里,脑子就会被无形的力量搅得一塌糊涂,再搞不清原本和副本,心情也就跌落到谷底,非常不好受的。”

断弦琴静静望着她一点一点编好头发。在最后,她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同之处一样又精心在辫子末端打上了紫色的蝴蝶结。束紧缎带,遂而把辫子一甩撂到身后,站起来拨了拨纱衣,一手摘下草帽置于胸前,接着回过头,朝着看她的断弦琴嫣然微笑。当头发全部扎在一起时,由于重量反而不会被风儿影响了。

“看来,很喜欢鲍德里亚吗?”他问。

“太喜欢了!”雀法师开心地叫道。“像喜欢克罗娜一样喜欢!”

“附加一票,同意!大爱克罗娜!”

他们说着叫着一边在沙滩上朝对方踢沙子,透过扬沙看去的世界很是奇妙,雾蒙蒙黄不溜秋的,像是开罗所有的骆驼身上的毛在一瞬间全部化为乌有似的引人遐想。假设某一天,扬沙的世界成为了真实世界,那么一切都在沙子中存在,一切也将在沙子中被感知。若是沙子和旋风取代了空气,沙子和旋风都将双双成为决定这个世界的因素、以及控制这个世界的方式。那也就是而言,沙子和旋风的存在将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沙子和旋风与本来的空气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它们取代它并非是参照了它,而是把它蒸发后,沙子和旋风两个之间在互相模仿互相拷贝,然后复制体们再次互相模仿互相拷贝,作为早已消失的物体留下的痕迹继续存在。而且必须是以原本的消逝为基础和线索才能存在的。扬沙世界不过是真实世界的仿真模型,接着下一任的尘埃世界则将是扬沙世界的仿真模型,接着下一任的纳米世界将是尘埃世界的仿真模型。这样周而复始,终有一天人们会认不得真实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了。

就算是网络世界往下也定会有某个更新的世界再取代它。

雀法师忽地冒出一句问:“哎,你喜欢网络吗?”

“像厌恶学校一样讨厌。”断弦琴回答。

“附加几百票,不能再同意了!”

“那你为何还坚持上学?”

“不得不罢了,跟不愿意使用互联网可又怎么都离不开是同一个道理。一个明星要没最基本的文凭的话,是很可能会成为焦点被媒体群起攻之的。”

“离不开学校,主要目的就是混一张徒有其表的文凭,不然一旦出了社会,在什么地方都不会被待见。单单是满足基本条件而已。”断弦琴坐在椅子上,象征性地做出弹吉他的动作,用两只手指拨动压根不存在的琴弦。“说实话,早就想从那个该死的设施中解脱出来了,然而出来后又能怎么样?逃避一个玩意儿倒头来肯定又会被另一个玩意儿迎头追上。我不像你,到哪里都人见人爱的。”

她嬉皮笑脸地让身体跟随某种旋律跃动。收音机里正播着海顿的小提琴曲,但搞不清究竟是哪一首了。“我可有秘诀的哦。”雀法师微笑着拖长句尾道。

“那是什么?”

“无论何时何地都把自己摆在受害人的角度。”

“不是顾影自怜吗?”

“不是,因为你不是自己可怜自己,而是让别人可怜自己。不瞒你说,当我的校园经历被公布于众,全社会的媒体都在为我大发同情地撰文。”

“这样的理由拿得出手吗?”

“娱乐圈嘛,什么不正当的理由都能拿的出手,正当理由本来就少。你见过哪个导演玩潜规则游戏时找些光明正大的正当理由的?我算幸运,还好算是未成年,不然走到今天这步指不定已经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其实有很多人都是自愿潜规则的,是吗?”

“实力派不吃香嘛,为了上位可以想尽办法讨好上层,偶像派其实也都差不多。”

“总之是不得不对吧?”

“没错,不得不罢了。”

“真可怜。”

“毕竟是行业规律嘛。”

断弦琴从冰柜中一件件拿出雀法师事先准备好的食材,又一件件陈列在阳光正跳着舞的桌面上。用刀切开面包,去掉边缘的面包梗,将洗净的生菜切成小片,和火腿、芝士、番茄片一起加入两片面包,最后放上酸黄瓜泡菜以及有机蛋黄酱,沿着对角一切两半。他拿了一片给雀法师吃吃看。她接过来吃得十分开心,缓缓咬一口面包里含有大量蛋黄酱的位置,然后津津有味地品尝滋味。

“好吃!你真会做饭!”她忙不迭地吃完一整块,夸赞道。

“不过是最简单的三明治罢了。”断弦琴说,将自己那份也给了雀法师饕餮,回去接着又做了几份三明治端过来。“不会做饭?”他问。

雀法师摇摇头。“一丁点都不会,家务也一样,不知脑子怎地笨得要死。我平时都是经纪人给做饭和打扫卫生的,独身一人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和经纪人一起住?”断弦琴问。

“和经纪人一起住。”雀法师答。

他吃块三明治,不禁回忆起克罗娜酒的滋味来,望着海与天依旧是令人心醉的蓝,听着波涛的此起彼伏是依旧的安逸和谐,觉着拂过面颊额头的风是依然的和煦如息。断弦琴突然冷不丁意味深长地开口。“真想见见你那个世界的样子。”

“会见面的。”她说。“马上,就会见面了。”

“但愿如此。”断弦琴说,眼睛注视着天与海交融的境界线。远方似乎有山的轮廓,然而双目看得很清楚是没有,心里却一直执拗地感觉是有某样巨大的东西存在着的。昂视天空发现没有半片云彩,心中也认为应该会从某个边缘处飘来一两朵来。总是有这样一种难以形容的错觉扎根于心底,觉得周围的光线被某样不可见的神秘力量折射曲解,从而连接到并不存在的东西上面了。而真正应该存在的则被埋藏在光的死角处,被封闭在折射性极强的空间中不见天日。说不定表面看到的不过是假象,说不定,且说不定,不过假象看上去多半不会那么亲切,所以可能性并不大。或许还有说,甚至可能会有人从后边一望无际的黑森林里走出来、然后亲切地向人打招呼也说不定。断弦琴喝口威士忌,暗暗认定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假象。山也好、云也好、人也罢,或许其实都是真实存在的,但是海也好、天也好、树林也罢,大家都没有说谎,都没有歪曲,或许也都是真的并无虚假。——也只有在这个世界里可以做到了。

断弦琴将手中的三明治吃完,同时喝干净杯中的威士忌。“是时候该走了。”他说。

“是呢,是时候走了。”雀法师同意,但没急着从长凳上站起来,仿佛想把什么悄悄地一丝不落地捕捉完毕似的,一边以花哨的手法玩着双手手指,一边脚丫在桌子下面揉搓湿润的沙粒。海水浸过的地方沙子是黑亮黑亮的,她晒得恰到好处的肌肤也一样是黑亮黑亮的。她捕捉的对象似乎是收音机传出的音乐。施特劳斯的《拉达曼图斯圆舞曲》高潮即将进行到尾声,看来她并不想漏听一分一毫。直至光消失的一刻,这处无名空间的无名海滩上仍然缭绕着一阵在无名森林中回响的无名歌谣。

于是断弦琴等着她把音乐听完,关掉收音机并拿在手里,最后再望了一眼海天交融的区域,最后再确认了遍那里是否有山岳的痕迹。这里的光相当明亮,太阳百无聊赖地散发温暖的光芒,恐怕是因如此才看不出轮廓来。然后断弦琴重新将视线凝聚到穿红色纱衣的少女身上,他向她伸出手。雀法师回眸一笑,拉住他的手站了起来,同时把草帽戴上,在沙滩上找出自己的凉鞋穿上。

遂而二人一起肩并肩走向了茅草屋。

相关专题:少年 十八 世界 头发

赞(6
猜你喜欢

阅读感言

欢迎评论,感谢支持!
文章推荐
深度阅读
短文短篇心情短文精美短文短文摘抄英语美文青年文摘读者文摘杂文精选短篇小说短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