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我坐上大红的花轿,凤冠霞帔。于清亮喜庆的唢呐声中一步一步向我心中的良人走去。我知道,我们即将跌入命运的轮回。可我依旧义无反顾。
娘低声抽泣。到底是不舍的。我虽是没有卢红药之前的记忆,但也是一个温婉柔和、知书迭理的女子,懂得宽慰母亲的心。
“娘莫哭,红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娘应该高兴才是。”我吻了吻她的额头,细声说道。
“孩子……”娘拭去眼角的泪,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呜咽。
“娘若是想女儿了,女儿可以随时和容若一起回来看望您二老啊。”
“唉,女儿大了,终究是留不住的。凝露,好生照顾小姐,小姐身子虚,要注意防寒保暖,别再像上次……”话到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
“娘……”听着她细致的嘱托,想起另一个时空中的母亲。泪水,不觉间爬上了眼眶。
我坐在新房的床上。回想着临行前的场景,不免有些心酸。头上的喜帕被揭开,我不由一愣——容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抬起头,烛光昏暗,可你的眼,灿若星辰,一片清明。
你云,蜡照半笼金翡翠。
我语,麝熏微度绣芙蓉。
你忽就坐我身侧,揽我入怀,低声在我耳边呢喃:“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红药,红药……”丝绸一般的声音,细腻地将我覆盖,恰如世间独一无二的天籁。
我倚在你的胸口,只觉面如火烧。
你捧起我羞红的脸,吐气如兰。
我望着你眼中跃动的烛火,嗅着你身上淡雅的墨香和清爽的竹叶青的味道,渐渐迷醉。
耳畔,只荡着你梦呓一般的话语,“红药,我只愿与你,一同皓首。”
从此,我与你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白日里。你上朝侍君,我便在家里等你归来。偶尔,我也会叫上凝露陪我去落雁亭。在那里,我与时光一同回味我们相遇的点点滴滴。
南行游玩,我本是不想去的,可耐不住你的劝说,便还是同去了。才知道,诗人常道那如歌似画的江南,果如梦中的仙境一般,只一眼,我便深深地迷恋。那烟雨朦胧的湖光柳畔,那斑驳古朴的青砖黛瓦,那窄巷深处的贩花女娃,都使我无法自拔地流连于此。
你牵着我的手,走过潺潺流水上的石桥。石桥边,有一位卖胭脂的大婶。她对你说:“这位公子,买胭脂么,送给夫人吧。”你温柔地看了我一眼,轻声问:“红药,喜欢么?”语气柔和如碧空中的朵朵白云。我看了看那胭脂,是我喜爱的水粉,便点了点头。你微笑,如初放的睡莲,荡人心脾。买下了胭脂,你小心地包好,放入怀中。我忽地便想起了那日我陪你为表妹买芙蓉糕,那时的你,也同这般。小心地放入怀中。眼中不由泛起一丝酸涩,是释然,亦是怀念。
江南古镇,总是有些能人巧匠,就如那吹糖人的师傅。我拿着一个糖人,与你并肩坐在飘摇小舟中,听着激荡的摇橹声和船夫清亮的渔歌,便觉恍如地老天荒。糖人的味道,直甜到心坎里。
却是不知,这江南,也是有一些不轨的恶徒的。
我们徜徉在窄巷中,悠闲恣意。忽地。三五个人闪身出现在我们面前,面露凶光。为首的轻佻地扫了我一眼,吐出嘴里叼着的草棍,散漫地说:“呦,兄弟艳福不浅啊,这么漂亮的女子好陪着,是哪家小姐啊,瞧这细皮嫩肉的,翠红楼的头牌怕是都没有这皮肤。怎么样,给兄弟们赏玩赏玩,哄得兄弟们高兴了,便放了你们。”
我的脸白了一下,不由暗中抓紧你的衣襟。你柔和的脸蓦地阴沉下来,墨玉一般的眼中闪射出鹰隼一般的凶光,声音低沉如暗夜中的鬼魅:“哼,我看,你们还真是自寻死路。”你抚了一下我的脸,柔声道:“红药,等我一下,马上就好。别怕。”你挡在我身前,手中只执一把纸扇。雪衣飘飘,宛如天神,我却觉得莫名的心安。
事实证明,那些三教九流的地痞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自如地穿梭在他们中间,一把纸扇。便如刀剑一般,带着凛凛杀气。那人跪在你身前,涕泗横流。嘴里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你却如同修罗一般,冷声道:“饶?饶你去祸害别家吗?”
“小人不敢了,小人不敢了!”他狠狠地磕着头。
“哼,冒犯了不该冒犯的人,怎可饶你!”纸扇划过,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你却扶过我,“走吧。”转身的一刹那,我瞥见那头目倏地倒地,颈间留下一道红痕。
便想起了在府上之时。我在院中阅读古书,你便在树下舞剑。白衣飘飘,宛如降世的谪仙人,飘逸不可方物。我便在心里欢喜着,这是我的相公,将会陪我走完一生的人。再看回书上。便都是你舞剑的影子,一招一式,一回一顾。
江南水乡,充满了诗情画意。我还记得初见那片红色的芍药时,是怎样的兴奋。那大朵大朵的红艳的花,开在摇曳的绿柳下,如同雨后的精灵,在洗澈烟尘的小河边。风情万种地绽放。我有些惆怅地对你说:“以后,若能常住这里该有多好,门前是一片红药,远山如黛,柳岸月梢,便胜却人间无数。”可我知道,你是天子身边重臣,他又怎会轻易放你离开。
雨后的江南。雾气溟潆,石板间渐涌出一层苔藓地衣,点缀在干净的青石板上,浸着雾气缭绕着江南特有的柔情。我多想与你,沿着逶迤的石板路,行尽沧桑。
回到府后,你为我辟了半亩花田,只种红色的芍药。花田边,是两行繁茂的月桂。
你说红药,我们觅一处清幽之地。建一寮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做一对神仙眷侣可好?
我多想回答你,只是刚想开口,便眼前一黑,阻断了满池的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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