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再次醒来,却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罗帏纱帐。玉枕锦衾,还有侍女进门后的那一声惊呼:“小姐醒了!”
于是,我疑惑地看着伏在我身边嘤嘤垂泪的一身华服风姿绰约的中年美妇,轻声问:“请问,你们是谁?”
妇人有如闪电劈中一般,直直地望着我,惊慌道:“红药,红药,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娘啊!红药,我是娘啊!”
“小姐,您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凝露啊,我的名字还是小姐您给取的呢。小姐,您真的不记得了吗,八年前,在凝露快要饿死时,是小姐救了凝露啊,您真的不记得了吗……”一旁的刚才进门的侍女也不住地落泪。
这时,一位身着朝服的不惑之年的男子匆匆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位手提药箱的老者。
他一进门便冲到我床前。急切地呼唤着:“红药,红药你怎么样了!”
妇人一边拭泪,一边哀切地说:“老爷,红药不认得我们了,女儿不认得我们了,老爷……”
“什么?”男子身体不由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颤声道:“红药,你认不认得我?我是你爹啊,红药!”我只能无言地摇了摇头。
“快,快来!”他慌乱地向那几个郎中招手。
一位年纪最大的老者小跑着过来,为我把脉。良久,他摇了摇头,说道:“小姐的身体倒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弱。调理一阵子就好。只是……恕老夫无能,老夫行医数十载,也从未遇见过像小姐这样身体无事却失去记忆的情况……老夫,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啊。”
听了郎中的话,妇人哭得更厉害了。男子扶住她的肩,安慰道:“夫人,没事,只要女儿没事,总会记起来的。”虽是这样说,可他那一双眼,却依旧呆滞无神。
当然,只有我知道原因。因为,面前的人已经不是他们的女儿了,而是一个莫名其妙穿越了的异时空少女。
我成为了卢红药,是康熙年间两广总督、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卢光祖的女儿。而他们口中的小姐,半月前染了风寒,一直高烧不醒。
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调理,我的身体渐渐康复。面色也红润了许多。凝露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一天天康复起来。
我也会乖巧地叫娘、爹,每每如此,两个人都会很开心,似乎是天大的赏赐一般。只是,我常常会想起另一个时空的母亲,我真正的母亲,她该是怎样的悲伤,一向强悍的她此时又会是怎样的脆弱。
还有纳兰若惜,他一定,很伤心吧。我很想告诉他,其实,在这几个月里,他已经悄悄驻进了我的心。就在广告牌向我们砸来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他受到半丝伤害。
若惜,如果可以再次遇见你,我一定会牢牢握住你的手。我不会再在乎你叫我“红飖”还是“红药”,因为,所有的称呼,在你波光潋滟的眼里,都已不再重要。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我轻吟着李清照的词句,望着院中渐渐堆积的秋叶,徒生伤感。
“小姐,”凝露轻轻唤着我。为我披了件秋衣,“小姐若是嫌闷的话,不如出去走走。”
我回过头,望着一脸担忧的她,浅笑如风。我时常想,卢红药该是怎样的一个妙人儿,为她取了如此贴切的名。凝露。凝露,她的眼。果如露珠般晶莹。
乘了马车,我们来到城外的落雁亭。因为那里,有一片月桂树。虽是昱天,可月桂却依然葱茏,在这一片凋敞中独生新绿。
天有些凉,我围了件狐裘披肩,雪白的披肩在这一片葱绿里煞是惹眼。一下引起那位白衣胜雪的男子的注意。
你背对着我,清瘦颀长的身影穿过错综茂密的枝叶清晰地映入我的眼中。而我,斜倚着亭柱,凝眸而望。于万千绿衣中寻那一道雪影,忽觉,你与我心中的人是何其的相似。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归,人空瘦,泪痕红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清冷的声音融在萧索的秋风里,更添一分凄凉。
不由地,我和着你,吟道:“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名,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清婉的声音被秋风撕扯着。破碎成低低的呜咽,都化在无边的秋色里。我不晓得为何会和着你吟出唐琬的哀伤,也许是你先咏出了陆游的凄凉。也许。是你茕茕孑立的身影浸染了我。也许。是我自己感伤起形影相吊的孤独。
只是,当你回身而望的那一刻,我便明晓了我们之间该有怎样错杂的羁绊。望着你与若惜一模一样的面容,我瞬间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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