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节与国庆节正好是同一天。
当晚,正准备赏月,妻子的预产期还没到就有了反应。我急忙用自行车载着她向东门的医院蹬去。
看着车前横梁上早已准备好的小坐垫将被不知是儿子还女儿的小东西所占据,我便让一种情绪感染着,温暖着。有了一种与未来这个小生命相互依恋的迷醉体验。这种对自己造就新生命的眷恋,大大强化了从未有过的人生快感,就如同首次获得写作大赛一等奖一样,是那么的兴奋不已,全然没有顾及到身后妻子阵痛的呻吟。
然而,兴奋及快感没过多久,就被突如其来的惊雷愣住了——产房及走廊床位已满。短愣之后,便刻不容缓地决定去市中心省级医院。
妻子很乖,忍住呻吟,特老实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我却忧虑忡忡——途中妻子是否能坚持住,省级大医院是否有床位……
忐忑不安的心里便向孩子祈求着,你还未到出来的时候,来的再晚些吧。
转而,我又感叹着人生充满着未知,充满着歧路,充满着幽昧……
本来孩子出世是生命奥义的凸现,是亲情相聚的盛典,是相爱精神的提升,是上天赐给我们最高的享受。但当时我却沮丧到了极点——现在想想很有些后怕,怨怪那时没有出租车。
住上了省级医院的床位,是因为正好碰到了我同事的姐在产科当值班大夫。当时,我的心顿时有种安全着陆之感。
气定神闲之后,又是着急地等待。听着产房传来妻子的痛苦声,我似乎伫足于命运的路口,用虔诚默语反复地念道:孩子啊,别在折腾你妈妈了,快早些出来吧……
夜间,手术室传来一声惊人的啼哭和护士叫喊声音,唤醒了我灵魂深处已久的喜悦,就感到在长期等待的窒息中,打开了一处秀气的窗口,也似人类传承在我身上有了光芒在撼动。
护士抱着孩子走过来,虽然只有十几米远,我也飞快地跑过去。现在回忆起来,还能体验到当时的心理,那是一段很长的路,仿佛有一种力量和情感在平日里隐藏着,此时才在奔跑中迸发出来。
突然,在离孩子一米多远的地方,我站住了,脚下像生了钉子似的。时间也静止了,觉得有种东西紧紧地拉住了我,心田在也激动为父的火热中被注射了清凉剂——小小的生命没有选择权地让我当了父亲,我们的手臂将挽在一起,我们的心灵将构成亲情,作为其成长必须面对的平庸的人文环境,我以后会合格吗?我有些觉醒了,我也很不自信了,深知我的性格决定我将落拓于市井的俗务中,不太可能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化为进取的助推器……
就这样,欣慰与悲凉千缠交织着,笑容与眼泪百折互替着。
那护士盯着我,见我垂首深思久久不语,便嘲笑说:“傻了吧,当爸爸了就这么愣神吗?快过来看看你的千金吧。”她哪里知道,此时的我心中正如大海翻潮,已涌过好几重诚惶诚恐的思想波浪。
回过神来,见到了女儿的第一眼——她没有刚出世孩子那种抬眉皱褶,红红的小脸庞,淡淡的弯眉毛,细细的双眼皮,有种生命的灵性,又像一尊绝伦神奇的塑像……这相见第一眼的时空,便凝固成一个永恒的感动,镌刻在我的脑海。
后来的日子里,常常想起她出产房的这个晚上,像是在生命旅途中的车站标牌,离开了一个二人世界的站台,就匆匆走向另一个三人世界的前方。
夜里,守着妻子疲劳的睡态,我在想女儿如同天外来客一般进入我们这个平凡琐屑的平民家庭,我能给她带来什么。我暗庆自己得了个千金而不是儿子。我深知自己将平淡一生,遇事不争,必定阮囊羞涩,不可能给孩子优渥自在的富足享受;我知自己如一片瓦砾,无所大用,必定身处低层,不可能给孩子显赫耀眼的家庭条件。好在是女孩,将来无娶儿媳置办之苦。
我知道这种孜孜于沉郁的自卑潜意识里,是不利女儿的成长的。这些想法当然也是悖论形成的心理矛盾。即希望女儿一生幸福于物质丰厚、华贵心悦的生活中,又提前惭愧于为父无能、不善进取的思考中。
但是,转眼看看周围同病房的产妇,均是社会中的普通人,有的条件还不如我们。我便又心安理得起来,甚至有那种看灾难片愉悦感——我们必定没有像片中人物那样遭受到大的祸事。
想到此,无眠之中眼看窗外,早已是黛色弥漫天地间了,周围一切静悄悄的。我又陷入了给女儿起名的思绪中。三四个与女儿身世相符名字跳入脑海中,均因过俗或过雅而被否定。
如今,这些字眼在我头脑里长时间的搜索,却因记不起而难觅踪影,感觉就像小石头扔进池塘激起几片薄而弱的涟漪,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我找了一些与女儿生日有关的资料看。居然惊奇地发现,中秋节与国庆节巧合相逢在同一天,须19年才能遇到一次。这个日子似乎让我看到,19岁的女儿以亭亭玉立长发披肩裙袂飘动清丽脱俗的姿态站在我面前。这个日子太值得纪念了。
于是,一个名字自然像蒙太奇一样飞快地浮现在我脑中:晚秋,中秋节的晚上;婉秋,婉即美好,即美好的中秋双节之夜。
女儿的名字起好了,但女儿今后的日子真的如其名那样美好吗?我这个父亲真的合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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