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隆冬,我出生的那天是冬季里最寒冷的一天,雪花像层层叠叠的羽毛漫天飞扬,堆积染白了村庄的每一寸角落,接生婆婆把我抱到母亲怀里,母亲在看了一眼窗外雪白的世界后决定为我起名叫隆冬。
隆冬是个寒冷的时间,每一年的这天母亲都会在屋里燃很多的煤炭,企图用火焰的热度对抗窗外无止休的严寒。我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面,手掌用力揉搓冰凉的双脚,可是无论我怎样也还是感觉寒冷,每晚睡觉母亲都会把我的脚掌抱在怀里温暖,贴近母亲的怀里,因为我的身体就和我的名字一样寒冷。
我是一个让人伤心的孩子,因为我是一个病孩子。从出生之后身体就一直很差,这些年来亦是大病小病不断,母亲带我去城里面大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发现我有先天性心脏缺陷,即使手术,也许依旧活不过二十岁。 回家的路上母亲终于忍不住抱住我哭泣,我用小小的手掌擦干母亲脸上的泪水,告诉母亲即使只能活到二十岁,我也会快乐的。母亲点头,对我说,隆冬,你要坚强。
母亲是美丽的女子,只是一直隐忍,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村子里的孩子都有爸爸,他们骑在父亲的肩膀上面玩耍,他们的母亲在一旁笑骂,脸上都是幸福的模样,我很羡慕。于是在某一天当我问起我的父亲时我便看见母亲眼里扑簌不止的泪水,抱着我的身子颤抖,在那以后我再也不问关于父亲的任何事,仿佛我只是母亲一个人的孩子。
因为身体的原因母亲一直不让我出门和别的孩子玩耍,村子里父母也不让他们的孩子来找我,我没有父亲,母亲亦缺少男人保护,受人指指点点是常有的事情,好在母亲并不在乎。 她只是对我说,隆冬,你学习自己照顾自己,你其实不比任何孩子差。 我点头。
母亲一直是个优雅的女子,即使在这个到处充满泥泞和贫穷的地方也依然无法掩埋她的优雅。她在家里栽种兰花,白色的花瓣,一小朵一小朵散发好闻的气味,泡晒干的菊花茶水,下雨天教我念‘梅子夜雨,黄昏初皱’,夏天裁剪细细的麻丝窗帘,穿干净妥帖的蕾丝衬衫,为我梳净雅的花苞头。闲暇富余亦会带我去干净的餐厅吃饭,我爱吃甜食,母亲便会在餐后为我点一份洒满粉白色粒子的提拉米苏,她靠在椅子上娴静的等待。母亲年轻,那时尚不过二十九,年华正好,工作的纺布厂里有不少人表示过不在意还有孩子,愿意与她白首,只是母亲心里有放不下的执念,所以一直不曾答应。七岁的时候母亲准备让我上学,夜里缝制书包,上面有秀美的兰花,早上吃完饭骑车送我到学校门口,抚摸我的头说,隆冬,你去上课,妈妈下午来接你。 我微笑点头,乖巧的往学校里面走去,母亲骑上车直接去往厂里上班。
可是后来我没有等到母亲来接我回家。
因为她在我的生命里永远消失了,世界再也找不到她的痕迹,母亲死了。
纺织厂那天燃起了一场大火,工厂里面一百多名工人全都在里面被活活烧死,一具一具焦黑的尸体,一直优雅自得的母亲混在粗鄙的世界里,已经无法识别。消息传回村子里,我被村长领回家中,得知母亲不在了,心脏钝痛,便直直的昏死过去。 我做了一段沉长的梦,梦境里面的母亲更是年轻,许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和一个男子并肩站在光影处,阳光是温暖的橘黄色,他们一起一直不断的走路,那路似乎是没有尽头的,但他们并不在意,只是紧紧的握着彼此的双手,仿佛一刻也无法松开,母亲在里面一直有真切的笑容,美丽的面孔因此更加熠熠生辉,我在身后奔向她一直叫妈妈,可是他们并没有听见且越走越远,我抓不住,最终他们消失在我的眼前。
醒来时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有人推开房门,看见我睁开眼睛惊喜的上来抚摸我的额头,他有一双好看的手,白净修长,他说,烧退了,睡了这么久你饿不饿? 我满心疑惑,他叹了口气,爱怜的抚摸我的额头说,隆冬,我是你爸爸,林之焕。
爸爸?
这是一个从小就被禁忌的词,每一次说起它,母亲便会一直哭泣,同龄的孩子也嘲笑我没有父亲。眼前这个男人自称是我的爸爸,我并不准备相信他。 突然想起那场大火,母亲说放学接我回家,然而我最终没有等到她来接我,那个早上母亲带着她最后一句嘱托前去上班,没有在回来。于是我问,我的妈妈呢?
他的眼睛暗淡,尽量用一种和缓的语气告诉我,隆冬,你的妈妈死了。 我有呆滞几分钟,林之焕等待我的一场哭闹,但是我没有,母亲从小教育我要坚强,于是我只是低头用手搅着衣角,眼眶潮红,可最后我还是抬头看着他说,我饿了。 他有片刻的讶异,但很快恢复。
那个梅雨的节气里,他开车送我回与母亲居住七年的村庄,屋子里面所有东西都同以往一样,不曾有分毫改变,母亲画的竹还挂在客厅,窗台的那盆兰花因为缺水已经有些枯萎,我进房间只拿出母亲亲手为我做的几件衣服,把它们放进母亲最后一夜为我缝制的书包中,林之焕站在客厅一直看那幅水墨画,看见我出来说,隆冬,我们把这幅竹带回家好不好? 于是我抱着书包,他拿着画。将房子的钥匙交给村长保管便和他一起回到城里。
他带我回另一个家,是一所很大的房子,有独立的庭院,车子开进去以后,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打扮端庄的女子,林之焕向她招手说,庆慈,这是隆冬。庆慈嘴角有淡淡的微笑,径直走来牵过我的手说,一路上累了吧,周妈做了很多食物,我们等会就可以吃饭了。 进去屋里之后,看见楼梯口站着一个大约十岁的男孩,庆慈叫他,林麟,这是妹妹。 然后我看见他不屑的撇撇嘴角,眼神有分明的排斥,他说,我才没有妹妹。
你说什么?!林之焕大声呵斥他,然后那个叫林麟的男孩便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庆慈拍拍他的肩膀,笑着招呼,之焕,吃饭吧,隆冬也累了。
我一直低头不语,手里还抱着书包,庆慈让张妈拿去,我不肯,林之焕只好让张妈带我房间放置。 下楼梯的时候,心脏有迟缓的钝痛,脚步踏错,竟一头栽下来,所幸楼梯下面垫着厚厚的毛毯,林之焕紧张的过来查看我有没有摔伤,发现我嘴唇青紫,脸上亦毫无血色,心里惶恐,马上开车去往医院。一连串的检查,得知结果与那年母亲带我检查时一样,上来年纪的医生对林之焕说,心脏有极大的缺陷,要小心调养,否则很难活过成年。 林之焕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面容沉静,声音稚嫩却平静的对他说,妈妈已经和我说过,但是我答应妈妈会一直努力。
林之焕的眼睛溢满疼惜,他对我说,隆冬,爸爸不会让你活不到成年的。我亦看着他乖巧的点头。 庆慈站在旁边对医生道谢,林麟抿着嘴唇,看着我眼神复杂。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与林麟的关系虽不亲近,但也并不恶劣。直到十三岁时有一天再次犯病,用手死死按住心脏的位置蜷缩成一团,家里并无旁人,张妈回老家,林之焕与庆慈参加公司晚会,林麟出来上厕所路过门口看见我躺在地上,便着急的送我去医院,在背着我找车的路上他告诉我,本来第一天他是准备讨厌我的,因为我就像一个入侵者,向所有电视演的小坏蛋一样,他以为我会夺去爸爸的关注和爱,他亦讨厌分享。但是听见医生如同裁判一样判定我的生命年限时,心里充满说不清的感觉。 林麟说,隆冬,你不要被打败,你记得你要勇敢的。
庆慈是个好的女子,对丈夫与别人生的女儿亦是尽心尽力照顾,不过我与她一直疏离,始终无法真正亲近起来。倒是林麟,会时常捉弄我,但是小心并不曾惹我犯病。
林焕之一直小心照顾我的身体,甚至请了专门的医生,十六岁的时候我的心脏基本已经很少在疼痛了,虽然依旧瘦弱,但脸色已经有了血色。我想去学校上学,和林之焕闹了很多次他才终于同意,林麟在一旁喝水,不着痕迹的看了我一眼。
林之焕提前与学校老师打过招呼,体育课不用上,和林麟早上一起去学校,下车的时候,林麟叫住我,下课就在教室带着,别到处乱跑。我知道他是好意,只是口气恶劣,于是不理他径直朝前走。他在后面叫嚷,跑到我身边奚落,臭丫头,你知道是那间教室吗?你知道该朝哪栋楼走吗?真是。 林麟不耐烦的念叨,然后还是将我送到了教室。转身时候我说,谢谢你林麟,高中部的铃声已经响了,他背对着我挥挥手,快速的走了。
走进教室发现里面有很多面容生动的学生,因为还没有上课,大家在一起打打闹闹,青春充满活力,我不知道自己该坐到哪里,索性站在一旁等待上课,一个头发短短的女孩走过来对我说,你是新来的同学。她穿着吊带裤子,一边吊带掉在了腰间,微微歪着头,圆圆的脸蛋,眼神清亮,心里有说不出的好感,便对她说,是,我叫隆冬。上课铃响了,她用手拍拍我的肩膀说,等会再说。我点头。 班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手里拿着书本放在讲台上,招手示意我进来,然后对大家说,这学期我们班转来一个新同学,以后你们好好相处。我穿着蕾丝的白色连衣裙,怀里抱着庆慈新买的书包,向前鞠了一个躬,说,我叫隆冬。 底下有小声的喧哗,她用力拍拍桌子,班里顿时恢复平静,然后她指向中间一个空的位子说,你先去坐在那里。
刚下课,那个女孩便凑过来,她趴在前桌的椅子上说,我叫初夏。她眨眨眼睛,是不是和你的名字一样,都是节气。我看着她彼此都笑了起来,她拉起我的手往教室外走去,一路上神神秘秘,她说,隆冬,你是个特别的女孩,和她们不一样,我喜欢你,所以我给你看属于我的秘密。
是一条白色的小狗,初夏把它藏在灌木丛里面,她把它抱起来放到我面前,伸出手让小狗沙沙的舌头舔舐掌心,有微微的痒,这是个温热的小生命,我看着它湿漉漉的眸子问初夏,小狗有名字吗? 然后初夏对我说,它叫小白,隆冬,我是它的妈妈哦,我让它认你做阿姨好不好?学校不让带宠物,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我点头,和她一起逗弄小白。
除却七岁那年这是我第一次进学校学习,林之焕一直请老师来家里教我,高中我坚持去学校,认识了新的朋友初夏还有小狗小白,我很开心。下午放学时林麟果然在校门口等我,他读高中三年级,和我的教室相隔一片小湖泊,初夏和我一起,见到林麟时有一怔惊讶,偏过头朝我龇牙咧嘴,我笑笑对她说,那是我哥哥。我承认林麟是我的哥哥,却一直没有当他的面叫过。林麟不耐烦的催促我,我对初夏再见,初夏从怀里掏出一只大白兔说,我一直喜欢甜食,这个给你。然后说,隆冬我们明天见了。 走到林麟身边,他把我的书包接过去问,怎么样?我和他一起坐到车子后面拨开糖纸准备吃,林麟却一把夺过去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朝我贱笑,真甜。 我白了他一眼,说,林麟你真厚脸皮。
他咽下嘴里的奶糖之后看着我苍白的侧脸难得有些严肃的对我说,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学校,家里也确实无聊,可是隆冬,一旦身体不舒服你就要乖乖回家,不要任性,也不要让大家担心。
我有些不习惯他此刻关系的语气,呐呐的点头看向窗外,于是他又恢复嬉皮笑脸的神情,伸手捏我的脸说,我发现隆冬你真死板,一点也不像才十六岁的小姑娘。
我拍掉他的手,恶声恶气对他说,不要你管。
他委屈的撇撇嘴角,做要哭的形状。我是你哥哥呀,我怎么这么倒霉,有这么不可爱的妹妹。
我被他逗笑,一路上吵闹,倒也不无聊。
回家林之焕询问之后也像林麟一般叮嘱,吃完饭回房间,林之焕敲门,端着一杯牛奶放在书桌上。
他说,隆冬真的那么喜欢学校吗?爸爸可以请老师来家里教你,学校有太多不安定的因素,你身体可能无法负荷……
我要去学校。我打断林之焕的话,真的,我喜欢学校。
他叹气,手掌轻轻抚摸我的头。爸爸对不起你妈妈,亦对不起你。我没有说话,他接着说,我知道你心里怨我,让你妈妈一直带你在那个贫穷的小村子生活,可是隆冬,爸爸当时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用手握住笔杆,没有说话,于是林之焕亦沉默的坐在旁边。
温热的牛奶慢慢冷掉,林之焕准备将它拿出去,我从他手中拿走牛奶,慢慢喝掉,冷掉的牛奶有微微的腥,喉咙黏糊的难受。我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抬头看着林之焕。
可是妈妈一直都在等你。我对他轻轻的说,妈妈那么爱你,一直有人追求妈妈,可她谁都没有答应,为什么呢?因为她爱你,所以无论生活怎样艰辛,她都不曾放弃,可是那个时候我的爸爸你呢,一直到妈妈死去她都没有等到你,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呢!在哪里?! 我的情绪波动,胸口有微微的窒息,半天无法喘息,他慌张的喂我吃药。
等到我情绪慢慢稳定,他才松了口气,脸上有明显的愧疚。
你那么早慧,心里怨恨,我并不怪你,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可是隆冬,爸爸现在在尽力补救。
林之焕出去时的表情有些颓唐,林麟靠在门口,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冲我做了一个鬼脸,刚和林之焕的谈话有些难受,对于林麟的搞怪一时亦没办法开怀,转身面无表情的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吃完早餐去学校,林之焕没有说什么,倒是庆慈一直叮嘱,林麟不耐烦打断,老妈,隆冬在学校有我看着呢,有什么不放心的。庆慈看向林麟的眼神是真正的充满笑意,像以前我调皮时母亲的看向我一样。她说,也是,你是哥哥,要照顾好隆冬。 我的心里有一些恍惚,但很快就被林麟拉着前去学校,路上说说笑笑,一会就到了班级。
刚一进教室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尤其是女生,三五个围在一起热烈的讨论,脸上的表情又是兴奋又是失望的。我放下书包问初夏,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
初夏懒洋洋的从课桌上抬头,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不在意的挥挥手说,没什么,犯花痴而已。
?
初夏看着我疑惑的眼神解释说,今天高中部三年级和二年级的有一场比赛。听说比赛的都是年级很帅的校草,场面估计会很让人失控的,不过比赛的时候我们还在上课。初夏的伸手捏捏我的脸,怎么样,我家隆冬想去看?
我拍掉初夏的手,没好气的皱着眉头,心里却是好奇,什么比赛,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上午最后一节课,初夏拉着我逃课,一起到高中部的球场,因为是班级比赛,所有人不多,初夏找到一个空位子转过来对我说,隆冬,你在这等会,我去找一个人。
说实话,我看不懂篮球,但是周围此起彼伏的欢呼叫喊声很是热闹,我喜欢热热闹的地方。一直到下半场初夏还没有回来,不过中间有替换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有林麟,我有一点好奇,穿着白色球衣的林麟其实已经长得很高了,头发剃的短短的,脸上有一股子倨傲,站在一群人里面很显眼,不过我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会打篮球,而且貌似技术还不错。
散场的时候初夏终于拖着个男生过来了,林麟看见我也一并施施然拖着步子过来 。
隆冬,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赵墨。林麟还没说话,初夏便把身边的男生拉到我面前,兴奋的转过脸问,赵墨,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隆冬,怎么样,漂亮吧? 林麟看着这个叫赵墨的男生皱眉,扯着我的胳膊问,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感情你也逃课了?转而又嬉笑着问,我打的怎么样啊?
我看不懂。我老实说。
林麟一口水没有尽数咽下去,喷了出来。我嫌恶的拍拍湿了的裙子,那个叫赵墨的男生兀自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很是好看。
他说,林麟,你妹妹真有趣。
林麟不懂声色的看了赵墨一眼,没有说话,转过头对我说,快点去上课哦,被你们那班主任知道可就不得了了。
初夏一直做壁上观,赵墨礼貌的同我说再见,伸手揉揉初夏的头发有些无奈,说你还不回去上课吗?初夏吐吐舌头做鬼脸,赵墨便转身往教学楼方向走去,林麟低头切了一声,看了我一眼,翻了个白眼说,你还真想挨批呀。于是初夏便带着我灰溜溜的走了。
你哥气场真足。一路上初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林麟,满眼的崇敬。
我有些无语,随手把在花坛上摘下的蔷薇揉成汁水,满手都是红色,初夏张大嘴巴说,隆冬,你干什么呢?
在捏林麟。
哈哈哈哈哈 ……
初夏停顿了一会便大声的笑了起来,身子一抽一抽的,她说,隆冬,没想到你这么逗,笑死我了。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乐极生悲,我想这真不是老祖宗随便造着玩的,因为就在初夏笑的不知今夕何年的时候,班主任阴沉沉的声音飘过来。初夏嗷了一声,直翻白眼,我抿着嘴唇,亦跟着进来办公室。
班主任的脸色不好,训斥毫不留情面,我们站在办公桌前面一直低着头,初夏用手拉拉我的衣角,慢慢的在上面写着:母老虎。 我的嘴角微微勾起,好笑着此时的遭遇。 老师大约看见我笑,心里估计烦闷,林之焕与她说过我的心脏并不大好,不能实质的进行处罚,于是写完一份检查便一挥手让我们回教室。
初夏出了办公室眉开眼笑,一点也没有因为刚才的事而影响心情,孩子心性,却也不拘一格。
真是没有想到哦,一直难缠的母老虎今天这么容易就放过我们了。初夏皱着眉头,有微微的不解,以前被捉到可是会被罚的很惨的。
我心里微微知道一些原因,却并没有对初夏说,我的心脏很脆弱,我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死去,有一个在乎着的朋友,不想让她伤心。好在她亦不坚持,牵着我的手便去吃饭了。
高一的课程并不难,很多知识林之焕以前为我请的家教老师就已经教过,所以高一这一年我过的很轻松,林麟快高考了,整日窝在书房里看书,林之焕很满意,庆慈则是心疼的,每天让张妈煲汤送去,而我的心脏在这一年来一直很稳定,除来偶尔会心悸一下,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医生检查时说这是一个奇迹,如果一直这样保持,我还是可以活到很久的。我很开心,林之焕不再像从前一样对我像对着水晶玻璃一样小心翼翼,初夏来家里找我,他亦会默许,只是嘱咐在外面小心。 初夏满眼的羡慕,你的爸爸真好。 我想大约林之焕对我确实不错,十年来尽心尽力照顾我,但我还是无法叫他一声爸爸,因母亲的境遇而心结太重,好在他不勉强,只是顺从我的心意,但偶尔还是可以看见他眼里流露出的小小失落。
初夏一直不理解,总是责怪我对他太过于冷情,我也不解释,还是一样的过。
后来我才了解到初夏没有父母,她的爸爸妈妈在初夏三岁时有一天过马路被一辆载货物的汽车撞翻,送进医院来不及抢救就一齐死掉了。于是初夏就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赔偿金交给叔叔供她生活读书,但婶婶待她并不太好,不过婶婶的儿子赵墨倒是一直把她当做亲妹妹疼爱。初夏对我说,隆冬,我不是乖的小孩,因为没有父母管束,从小到大不停得闯祸,把别人家小孩的头砸破是常有的事情,爷爷奶奶亦是头疼,叔叔对我好,可他毕竟不是我的爸爸,而且婶婶一直不喜欢我。高中毕业以后我不想继续读书,我要离开这里。她转过脸来看我,隆冬,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别看我总是疯疯癫癫的,可是我并不轻易交朋友。她似有叹息,接着说,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一起带走,可是隆冬你的生活很好,富足的家庭,疼爱你的家人,我会一直祝福你。
我眼里隐隐有些潮湿,初夏跳起来拍拍我的肩膀。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似又恢复活力的样子,刚才低沉悲伤的初夏仿佛是一个幻觉。
我们坐上开往城市郊区的汽车,一路上初夏紧紧抓住我的手,手心汗湿,可是一点也不在意。
那是一片废弃的铁轨,两旁开满了蓝紫色的花朵,落日余晖洒在上面,别样的美丽。
漂亮吧。初夏像献宝似的看着我,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说,小时候挨婶婶的打,有一次离家出走发现这个地方,后来一旦遇上无论好的不好的事情我就会来这里。 隆冬,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风声强劲,我张开双臂用力呼吸,心脏有顿顿的疼痛,脸色苍白。
我说,初夏,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我不会离开你,所以你也不要离开我。 好不好?
初夏伸手拿掉放进嘴里的草叶子,拍拍我的脸,笑着说,傻姑娘。
我们一起躺下来看天空的云朵,初夏感叹,如果真的有轮回的话,下辈子愿意只做一片小小的云,在天空中自由的飞,偶尔遇到干旱的地方就把自己变成雨水滴落下来,一辈子,又简单又快乐。
我侧着脸看初夏说话,觉得一切都很虚无,生命无常,谁也无法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而我只是尽力过好每一天,希望就算在某一天突然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
说真的,隆冬,如果有下辈子你要做什么?初夏一脸好奇。
我笑笑,摇摇头。
切,没劲。初夏撇撇嘴,眯着眼睛好像要睡着。我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静谧时光。
那天我们很久才回去,天空已经是低迷的黑色了,和初夏在街口分开。刚走进家门便发现不同寻常的气息,庆慈坐在沙发上脸色不好,林之焕沉默不语,林麟则跪在毛毯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着的感觉。
发生什么事了?我看着林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跪着。林之焕朝我摆摆手,示意我上楼。
我慢慢踱着步子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却并没有关紧房门。客厅里传来林之焕暴怒的声音。
林麟,你到底认不认错!
我没错!我虽看不见林麟的表情,但也知道他此时必是挺直腰毫不畏惧的看着林之焕。到底生活了十余年,我想我对林麟时了解的,只是好奇,林麟到底做了什么,惹了林之焕从来没有过的暴怒。更有甚者,一直没有听见庆慈开口为林麟说话。
我告诉你林麟,我不会一直纵容你,不认错,你就一直跪着。说完重重拍着桌子,反了你。
深夜,林之焕与庆慈回房休息,客厅里的灯是熄的,月光洒进来,勾勒出林麟倔强的身影。我蹑手蹑脚的下楼梯走到林麟身边,他抬头看见是我吃了一惊。说,隆冬,你怎么下来了,大半夜的你身体不好,回去睡觉吧。
我斜睨他一眼说,你也知道是大半夜啊。走到厨房拿出几片面包和一杯水递给他。林麟接过去慢慢吃完,却依旧跪着,我说,他们都在睡觉,你可以起来活动活动的。
他摇摇头,看着窗外的月光,把杯子放在地上说,我一定要让他们同意。
什么?我还是疑惑。
林麟温柔的笑了起来,眉毛弯弯的,不像平时捉弄人的样子。
他说,隆冬,我不要参加高考,今天我已经去学校撤销了考试资格。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难怪他们那么生气。林之焕只有林麟这一个儿子,未来公司也是交由他来打理,对他期望亦是很高,如今连高考也不准备参加,可以想到对他们而言是有多么失望。
看见我沉默,林麟说,我知道他们失望,恨我不争气,可是隆冬你应该知道,这是我的一生,我应该是有选择的。 我不喜欢读书,将来也不想接受爸爸的公司,我只是想有自己的生活,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可是我就是无法甘愿。
林麟的脸上有颓唐的色彩,我想我是能够理解的。可是理解并不代表就会接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命运有时半点由不得旁人。
我去房间拿了一块毛毯给他,虽是夏天了,可夜里还有有些凉,回房间之前我对林麟说,林之焕是不会同意的。就连庆慈也不会同意。
他低下头说我知道,可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后来的很多时光里我一直记得林麟那个夜晚独自跪在客厅月光下的身影,那么坚定,可是又脆弱。古时候说皇帝,在其位谋其职,很多事情都是别无选择。林麟是林之焕的儿子,虽然他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当想法背离了他的责任时,那么一切想法就是错的。
一连几天林之焕都没有给林麟好的脸色,庆慈一直默默劝服他,高考最后一段时间休课,林麟不用去学校,吃完早餐我一个人坐车走,林之焕不放心我,却也一时半会顾及不来,还要再家看着林麟,于是让庆慈送我。
车上庆慈同我说话,为了林麟的事情,她只有一个儿子,不希望林麟做错误的事情。
她说,隆冬,我知你与我并不十分亲近,可林麟一直带你如同亲妹妹,这次他有了荒唐的想法,若不及时纠正,未来可能就毁了。我希望你能尽力去劝劝他。
我看着她,十多年来,庆慈一直保养得宜,与最初见到时并没有太大差别,说实话,她与母亲其实很像,温柔静雅,且都很爱自己的孩子。心里对她亦是尊敬的,于是我点头对她说,我试试。 她的脸上有欣慰,拍拍我的手背。汽车到达学校,她说,隆冬,谢谢你。
穿过大半个校园到教室,整个校园的绿化其实做的挺好的,大片的香樟树,每条校园小道都拥有一片阴凉。走到湖泊的时候看见初夏的表哥赵墨,他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一本笔记,站在那里,脸上有焦急的神色,似乎在等人。
嗨。我走过去,打声招呼,他看见是我,便直直挡在我面前。
隆冬,初夏不见了。
赵墨的眼里有真切的着急,我感觉脑袋轰了一声炸开了。初夏不见了,可是她才十七岁,没有谋生能力,她能去哪? ‘隆冬,我不想读书了,高中毕业我就出去。’ 耳边响起前几日初夏对我说的话,那时听着心里有些许感伤,可是也不十分在意,况且,不是说毕业以后吗?
你说什么?我希望只是赵墨和我开玩笑,初夏没有离开,只是在某个拐落躲着看着我们,一旦我们相信她便跳出来,像往常一样快乐的嘲笑我们。 可是这次好像是真的不一样了,赵墨急急的扯着我的袖子说,你和初夏关系最好,她出走应该会告诉你的。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昨天我们还在一起说话,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呀。怎么会这样?看着赵墨懊悔的脸,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我抓住赵墨问,是不是你对初夏做过什么?
初夏就住在你家,她与家人关系不好,可是唯独亲近喜欢你。所以能让初夏要出走的理由只有你。我言辞灼灼,看见赵墨痛苦的抓着头发蹲了下来。
是我太心急了。赵墨喃喃说。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的脑子有些怔忪,林麟的事,初夏的事,我的事。人生是一出一出的惊喜剧吗? 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喜,只有惊呢?
那天我没有去教室,我跟在赵墨身后去了一家水吧,赵墨为我点了一杯柳橙汁便开始说初夏的故事。
初夏是一个孤儿,可是又不是孤儿。她刚出生不到三个月便被亲生父母丢弃在路边,赵墨的父亲下班骑车回家时路过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便停下车找到了那个装着初夏的纸盒,拨开纸盒看见一个粉嫩的孩子咬着手指在哭,一双眼睛乌溜溜的讨人喜爱,只是一直哭,估计是饿了。于是赵墨的父亲便把孩子抱回了家,孩子是被丢弃的,乡里派出所也没有办法,赵墨父亲就想自己收养这孩子,可是赵墨妈妈不同意,那时赵墨家境并不富裕,夫妻二人都是普通工人,赵墨也快三岁了,再过两年就到了上学的年龄,自己家的孩子都快顾不过来了,哪还有心思收养捡来的孩子呢。
赵墨父亲也被这事愁了好几天睡不着觉,自己养不起着孩子,又没有好的办法安置,总不能昧着良心丢掉。 不过后来,他的哥哥嫂子恰巧从外地打工回来,结婚多年也没有个孩子,看见初夏这样的粉嫩喷香自是喜欢的,听说了这个孩子的来历,二话不说便要抱回家当自个孩子养,赵墨父亲当然是欢天喜地就答应了。 初夏从小就皮,才一两岁,走路还是摇摇晃晃的时候就老实欺负赵墨,赵墨手里不管拿着什么,只要初夏看见了便会要,那时她还不太会说话,就揪着赵墨的衣服哭,大人看见了自然训斥赵墨,当哥哥的就应该让着妹妹,于是初夏手里就会拿着赵墨的玩具或者糖果冲着他耀武扬威的笑,小小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子,迈着肥肥的短腿朝自家跑去,摇摇晃晃的粉粉嫩嫩样子,让还是半大孩子的赵墨看的忘记了呼吸。
我喜欢初夏,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赵墨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的说。 初夏是个调皮的孩子,喜欢捉弄人,这点从她小时候就能看出来,有一次夏天在我睡觉的时候她趁机捉了只小虫子放进我被子里,感觉手臂痒痒的,伸手便抓住它,凑到眼前才发现是只虫子,当时就吓坏了,初夏就在旁边一直笑,那时她不过三岁,大伯一家子出去不好带着初夏,于是初夏就呆在我家,夜里吃完饭同我躺在屋外的凉席上数星星,有电话打进来,我爸爸接完电话之后慌张的就出去了,一直到第二天才回来。 然后我们便知道大伯和大妈出来车祸,很严重,送到医院就断气了,大人房间商量着以后的事情,初夏还小,没有照顾的人,幸好大伯一家存款不低,除去给爷爷奶奶的,还有车祸赔偿金,爸爸决定收养初夏,妈妈那时沉默也算是同意了,只是后来对初夏一直不太好。 我当时就趴在门外面听大人说话,知道初夏以后一直能和我生活在一起时心里很高兴,甚至对大伯一家的遭遇也没有太多感觉,而初夏年幼,记忆力本就没有多少关于养父母的记忆,所以还是和一起每天开开心心的玩耍。
母亲不喜欢初夏,偶尔甚至还会在初夏调皮时打骂,父亲没法时时护着初夏,我七岁上学时初夏还在家中,下午我放学回来经常能看见初夏手臂上的竹条印子,心疼的用手一一抚摸,初夏就会调皮的对我笑,没事的,哥哥,我不疼。
你不知道,那时的初夏有多惹人心疼。乖巧的听父亲的话,和哥哥一起玩耍,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婶婶一直不喜欢她。母亲在生气的时候对她说,初夏,你就是个扫把星,克死自己的父母,你怎么不去死。
这是句很恶毒的话,但她是我的母亲,我虽讨厌但也一直没有办法改变这情况,只好在夜里搂着哭的颤抖的初夏一遍一遍告诉她,初夏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初夏怎么会是扫把星呢。 那时候初夏六岁,还是天真的幼童,不谙世事,只是依赖着我。
后来初夏一天天长大了,也知道了母亲从小对她的厌恶,不再努力讨好母亲,小学六年级跟人打架,头发被人抓着一大把下来,回家谁也不说,一个人对着镜子慢慢梳好头发,把缺的地方小心盖住,我问她,她只是抿着嘴唇不说话。 初中时更是早恋,我心里生气,老师把父亲叫到学校,后来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初夏没有父母,和叔叔一家生活,老师们的眼神古怪,但也有恍然大悟,还是少女的初夏当然无法忍受,更加奋力的做着别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变得有些性格古怪。可是初夏与我呆在一起时还是同以前一样,喜欢依赖着,我知道她在学校早恋时心里有些难受,但想到初夏一直缺少人爱护,走些歧途也在所难免,于是我十三岁的初夏说,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和哥哥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那时的初夏如何回答你的。我深深陷在赵墨的讲诉中,我亲爱的初夏,你拥有那么多的苦楚,而我却一直不知道。
我说完以后,初夏就抱着我的脖子,用脸紧紧贴着我的脸,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趴在我的怀里就睡着了,我不知道初夏心里想什么,但是那一刻,我的心柔软的像是一片湖泊,感觉可以承载任何世间的东西。 他苦笑, 我那时还太天真。
中考的时候,初夏发挥很好,考进了我所在的高中,父亲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唯独母亲一直阴沉着脸,我知道母亲一直不想要初夏继续读书。于是那天我拉着初夏去百货楼,买了一条粉白色的连衣裙送给初夏,初夏很开心,当天还没有洗就穿在了身上,一直快乐的转圈。她说,赵墨,你看我好不好看。 我被她的快乐感染,一直不停得点头,时光那样静好,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就这样生活下去知道老去死去的那一天,即使我只能做她的哥哥。
初夏一直是个快乐的女孩,可是却一直敏感。上高中以后也只是偶尔才会找我,我更是知道她一直没有朋友,每天在嘻嘻哈哈混日子,孤独深深的藏在笑容里面。
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分享她的寂寞,可是你出现了。赵墨看着我,一眨不眨。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让只见了一面的初夏一直放在口中说,直到你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才明白,隆冬,你是那个初夏一直想成为的那种女孩子,你们一样有深深的忧伤,可是你完全展露出来,而初夏却要一直隐匿。
她渴望友情,于是你出现了,对于初夏来说就像是一场救赎,而我爱初夏,也许对初夏而言就像是肮脏的乱伦。她告诉你所有她的秘密,却唯独不敢告诉你我们的事情,因为她害怕,害怕你会离去,初夏一直就觉得自己像没有要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你,她不敢去赌。
我的心脏一阵疼痛,脸色亦是清白,却看着赵墨坚定的说,那既然初夏那么不舍得,为什么她又要消失?
她知道了自己真正的生事,亦知道自己不过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孤儿。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那不是很好吗,起码你们可以真正在一起,不用背负什么。
赵墨苦笑着摇摇头说,你还是不了解初夏。 她怎么能接受,突然之间,死去的父母不是亲生父母,一直照顾着的叔叔不是真正的叔叔,爷爷奶奶亦是与她毫无血缘的陌生关系。也真正明白为什么我的母亲为什么会那样讨厌她,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是讨厌自己的。
赵墨。 我喊着已经失神的男生,对她说,我相信初夏不会那么狠心的。她会回来的,我们要相信她。
赵墨把手里一直拿着的笔记本放到我面前说,这是初夏没有带走的唯一东西,里面是她平常写下的话,日记也好,感悟也罢,总之她是不会回来了,我会去找她,无论什么地方,无论在哪里,我都会找到她,这本子,我送给你,初夏也会希望我拿给你的。
我没有再去学校上课,拿着本子摇摇晃晃的回到家中,我的心脏很疼,就像被火烧着了一样,林之焕不在家,林麟独自一人坐在客厅发呆,我走到他面前满脸泪水,我说,哥,你去高考好不好,你不要再离开了,梦想有什么好的,你不要离开,好不好?好不好?…… 我最后看见林麟惊慌失措的眼睛和一瞬间的天旋地转,我的心脏终于病发了,世界微尘里,我亲爱的初夏,你现在在哪里呢?
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子,嘴唇干的厉害,于是我说,水。 林麟趴在床沿边,听见我的声音有明显的惊喜。
隆冬,你醒了……你等着,我去给你倒水……
就着林麟的手慢慢喝完一整杯水,才感觉不是那么渴了。心脏还有些难受,闷闷的透不过气,所以一直休息。醒来的时候林之焕坐在床前的椅子上。
隆冬,你已经昏迷了两天。林之焕看着我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母亲死后他便一直照顾,宠溺,爱护我,丝毫不介意我脆弱的身体,而我却一直因为放不下对母亲的执念,不肯叫他一声父亲。 于是我张张嘴,最后发现自己竟无法顺利的叫出那个他一直期待的字符。 只是笑笑对他说,我没事。
他的脸上有深刻的悲伤,一直注视着我。我知道他爱我,就像母亲一样,可我是个病孩子,我会一直给他们带来伤心和失望。
他用手抚摸我的头说,林麟已经决定回去高考了,我很开心。隆冬,等你哥哥考完试我们就去国外,我们找最好的心脏医生,爸爸答应过你一定会让你好好的。 他慢慢说着,眼睛里面似乎含有泪水,不想我看见,于是拍拍我的手,起身出去。
今年我十七岁,还有三年我就满了二十。可是我的心脏还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过远门,没有看过北方的大雪,我唯一的朋友初夏,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想像个普通的女孩,上大学,谈恋爱,我还没有告诉喜欢着的哥哥林麟,我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做最好的兄妹……我还有很多想要去做的事情,可是怎么办,我的时间好像不多了。
亲爱的妈妈,如果你在天堂看见这样的隆冬,你会不会很难过?
六月,林麟高考顺利结束。林之焕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准备带我们出国,签证很快办好。出发的前夕林麟来我的房间找我,我坐在床上看初夏的日记,大部分都是流水账,除了熟悉的笔记。 林麟说,隆冬,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抿着嘴唇并没有说话,于是他接着说,赵墨没有参加考试,他的父亲来学校给他办了休学,我听说他是离家出走了,可是我总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还有以前同你关系很好的那个女生我也一直没有看见她,隆冬,一定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是你哥哥,有什么事情就应该告诉我。
初夏和赵墨是兄妹,初夏走了,所以赵墨去找她了。我看着林麟说,而且初夏和赵墨没有血缘关系,她是当年赵墨父亲在回家的路上捡的孩子。
?……林麟有些愕然,半天接受不了。我只知道赵墨和初夏认识,却从不知道他们有这层关系,那初夏为什么要离开,这跟你那天发病是不是有关?
是有一点。我吐了吐舌头,那天我情绪有些激动,再说我身体本来就不好,和她们没有太大关系。初夏知道了自己其实与赵家没有丝毫关系,再加上赵墨对她的感情,无法接受发生的事实,所以就走了,而赵墨没有考试,估计是出去找初夏了。
林麟叹气,一直以来都不喜欢赵墨那小子,总感觉他太假,今天知道这些到真的发现自己不了解他,隆冬,他们自己的事情总会有他们自己的解决办法,明天我们就去美国了,你不要在想他们的事情,专心去国外治病好不好。
好。我随手翻到初夏日记的最后一页,是写给我的,很惊奇,于是准备慢慢往下读。林麟拍拍我的头就转身出去了。
其实只有几行,可是我却看了好久,因为我发现我亲爱的初夏是真的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
隆冬:
我亲爱的女孩,请原谅你在看到这封信时听到我已经离开的消息。不要问我原因,因为我不会再回来告诉你,同样我也不会再联系你。我要离开,彻彻底底的消失。
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等到我们彻底长大,或者彻底老去,我会想念你,我会回来。
我一直悲伤着的隆冬,请务必原谅我的离去,因为我会是一直深爱着你。
————初夏
我们在美国停留了三个月,因为心脏是从小的缺陷,做手术风险太大,成功率也不大,所以我最多还有两年时间。
我执意回来,林之焕没有办法。我对他说,这一生也许短暂,但是我过的很快乐,剩下的时间,我想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林麟牵着我的手在离开的时候带我去了很多地方,拍照,看美好的建筑,他说,隆冬,我一直庆幸有你这个妹妹,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努力,不要轻易放弃。 我看着他点头。 离别的气息太过伤感,所以林麟选择不去机场送我回国。他决定留下读书,也许不会回去了。庆慈留下陪他,林之焕和回国,但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也会回去同他们一起,我并无不满,我的时间已不多。
继续回学校上学,林之焕每天抽出时间接送,除了上课以外,没有时间交新的朋友。但我在等初夏,因为我相信她会回来。
林之焕慢慢将公司业务转到美国,庆慈在那边缓慢接手,一切都很顺利。他一直劝我手术,我不想冒险,所以一直没同意。
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失眠,时常晕眩,脱发严重,经常呼吸困难。自从半年前病发,好像一切就不可收拾了,我亦在担心,初夏能不能在我还健康的时候回来看我一眼,我有话对她说,不想留有遗憾。
我开始写日记,就像初夏当初一样,把我每天发生的事情写下来,大部分都是一样的重复,生活单调,没有特别。只是遇见了苏越。
那天在学校走着突然病发,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呼吸困难,头亦是不断的感觉晕眩,就在要晕倒的前一刻被一双手扶住。那个人就是苏越。
同年级的理科男生,成绩很好,很腼腆干净。在林之焕来之前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感觉很安心。
初夏,我想我生病的心脏在看见苏越时有一点心动,可是怎么办,它是不健康的,怎么可以有心动呢?真是太奇怪了。
所以我决定不去理会它。
高三那年的春节只有我和林之焕在家过,异常冷清,张妈做了很多菜,我一直没有胃口,所以没有吃多少,林麟和庆慈中途打了一个电话问候,结束前林麟跟我说,明年开春他可能回来。 我想这真是个好消息,因为我确实有些想他了。
那年春天注定还有别的惊喜。
初夏站在开满鲜花的公园里同我打招呼,隆冬。 我几乎就不敢相信,她的身边站着始终挺拔帅气的赵墨,他黑了瘦了很多,可是眼睛里面都是满足。
初夏!我惊呼着跑过去拥抱她,柔软的身体,有我过去一直熟悉的温暖,紧紧抱着她不想放手,害怕一切都是幻觉。
对不起,我到现在才回来,你的身体还好吗?你哥哥告诉我你一直在等我,对不起,真的,隆冬,我一直都在想念你。
没有关系,你回来了就好,今天晚上去我家好不好,陪陪我。
她点头,赵墨亦同意。
晚上初夏去了我家,林之焕让张妈多烧了好几个菜,期间我们一直在说话,林之焕看着我开心脸上亦是欣慰。
吃完饭到我的房间,看见一直放在书桌上她的日记本。我看了很多遍的日记,初夏拿起来微微叹息。
转眼已经离开快两年了。
是啊,你都离开那么长时间了,初夏,我一直都很想念你,当初那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赵墨也是急疯了,不过还好他找到了你。
呵呵,那时不懂事啊,在外面呆了那么久,很多东西也就想明白了。隆冬,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病,你哥哥一直在联系我们,说你时间不多,让我回来看看你,你瘦了好多,脸色也很苍白,我心里很担心。
我握住初夏有些颤抖的手,说,是心脏病,我从小就已经知道,我的时间不会太长,最多活到二十岁。但是不要难过初夏,即使是这么短的时间我还是过的很快乐的,何况我还认识了你。
那为什么以前你不告诉我?
我一直是个让人伤心的孩子,小的时候母亲因为我的病经常流泪,后来母亲死后我恨林之焕,但他亦为我的病操碎了心,林麟也是,那么多的人都因为我而伤心,所以我并不想你也为我难过。何况,我一直只有你一个朋友,我也害怕你会因此离开我。
我的傻女孩。初夏紧紧握住我的手。你怎么这么傻。
我不傻的。用纸巾慢慢擦掉初夏脸上的眼泪,我对她说,你看,现在我不害怕你们伤心了,真的,我告诉了你,我要你们以后一直陪着我走到最后好不好。
初夏伸出手臂用力抱住我点头。她说,我一直陪你,隆冬,我们一直陪你。
过了几天林麟也回来了,不过庆慈依然在美国,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在那边接应处理。于是每天初夏,林麟,还有赵墨一直陪我,于是就没有再去学校了,老师那边林之焕打过招呼,所以没有任何问题,倒是苏越,曾来找过我一次。
初夏有心逗逗这个腼腆的男生。你是不是喜欢我们隆冬呀?
苏越的耳朵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是个老实美好的孩子。我没说话,最后还是赵墨转移了初夏的注意力才得以解脱。我送他出门,他执意问我什么时候去学校上课。我说不知道,可能不去了。然后他一本正经的劝我去上课,高考在即,你要努力。
这是个干净美好的少年,是我喜欢着的样子,可惜我的时间不多,亦不想多个人伤心难过。
于是草草的点头敷衍,看他心满意足的离开。
三月公园有桃花盛开,林麟开车带着我们去看桃花,路过许愿池,初夏拉着我和她一起许愿,丢一枚硬币,硬币扑通一声便沉到了水底。初夏说是个好兆头,我亦点头微笑。
虽是初春,但天气还是有点寒冷,所以来公园的人不多。我的精神并不大好,走一段路呼吸就有点困难。大家玩的很开心,每个人脸上都有明媚的笑,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强忍着就没有说。那天拍了很多照片,假山上,湖水旁,初夏甚至跑去小湖边和锦鲤鱼合照。中午阳光温暖了些,林麟和赵墨从车上拿出了外面聚餐时用的布和很多食物,于是大家很开心的一直吃完,直到下午回家我们还一直意犹未尽。 诚然那天是我记忆里最美的时光,我最爱的哥哥,朋友,还有她的爱人,他们一直陪在我的身边。那天是我们最后一次的聚会,我很快乐可是也很悲伤,我的生命还是太过短暂,也许下一刻我就会突然死去。
那天夜里我开始发高烧,被送进医院时心脏已经严重衰竭,浑浑噩噩的一直睡着,清醒的时候很少。 林之焕一直守在我身边,就像小时候每次犯病时妈妈一样守护着我,我想我早已不恨他了,他是我的父亲,尽管他曾经缺席我生命的最初七年,可他仍旧是那个给我骨血并且一直爱护我的男人。
爸爸。
我想我终于能够开口说这两个字了。林之焕有片刻的恍惚,眼睛里面有潮湿的泪水,可是他还是笑着对我说话,隆冬,你醒了。
我想妈妈了。
林之焕握着我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有些哽咽,他说,隆冬,爸爸对不起你妈妈,更对不起你,爸爸没有办法治好你。
我笑着摇头,没有,已经很好了,真的。 我已经平安的活过了人生的十九年,有疼爱的爸爸妈妈,有哥哥,还有美好的朋友。我已经有了很多珍贵的东西,我很知足。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的,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医院走廊的灯是亮着的,偶尔传来一两声病人的咳嗽声,从小就不喜欢这里的消毒水的味道,也许是因为生病,今天却没有对它感觉太讨厌。
林麟在沙发上面睡着,月光投射在他干净的面孔上面,他已经不是我最初进林家时看见的那个男孩了,高大纤瘦的身体蜷在那个狭小的地方,眉宇间有淡淡的褶皱。静静的看着这个男孩,心里涌起无限的感激,隆冬短暂的一生是如此满足,我的哥哥,我的亲人。我是如此的爱着你们。
我记得母亲总是对我说,隆冬,你要勇敢。 也许是因为生命的短暂,我一直就是母亲担心的孩子,从小她亦交给我独自一人的坚强,可这些年来林之焕无微不至的照顾,疼爱,让我渐渐变得脆弱起来,生命不可测,在死亡渐行渐近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真的无法坚强起来,我还是会害怕。
也许在这一刻离去正好,不会看见林之焕悲伤的脸,不会听见初夏哭泣的声音,我亲爱的女孩,我最怕她的眼泪了,也不会看见哥哥干净的眼睛里面深深的难过了。还有所有那些我爱着的却注定要分别的人们,隆冬若此刻静静离去,你们的悲伤会不会就能够减轻那么些许呢?
恍惚着,仿佛看见童年时母亲的身影。她为我梳头,教我读诗,穿米色的旗袍,在闲暇富余的时间里带我去干净的餐馆吃饭,为我点一份甜点,靠在椅子上安静等我吃完。娴静优雅的画面,仿佛是一幅古代仕女图。
妈妈。我轻声的喊她,感觉她掌心的温度,抚摸着我已经没有血色的脸颊。在她轻柔的抚摸中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你不要在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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