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有一棵白果树,它高大伟岸,气势雄壮的立在村口,树梢直耸入云端,粗大的躯干,十几个人手拉手才能围住,它古根,古干,古枝,连墨绿色的叶子也呈现一种深沉的古色,它太古老了,连村里最高龄的老人也说不清它的岁数,而我,却是在它身边一寸一寸的长大的……
还记得小时候,常常与一帮孩子,穿过我家的菜地,踩着树下的乱石,一个个如猴子般爬上白果树,最下面那一枝树桠也粗大无比,如一条巨龙般平伸向空中,距地面却不到两米高,大人们一伸手就可抱住我们,我们就骑在树背上玩耍嬉戏, 手扶着树干,一块块树皮如片片龙鳞,摸上去很粗糙,也很硬,感觉有很多小疙瘩,如爷爷皴裂的手掌。陪伴我们聊天的,还有树上的鸟雀,它们在树枝间蹦来跳去,追逐嬉戏,稠啾鸣叫,与我们相互应和着。树下几间旧屋,掩映其中,西边那一栋,徽派风格,白墙青瓦,后门口就紧挨着大树的枝桠,高低相对,更显古朴幽静。北面是一大片菜地,靠着大树东面的是一栋土墙房,那是石匠的家,石匠不是本地人,一辈子替人开凿石磨,奶奶家的石磨钝了,也是他来‘开'的,几把钢凿,一个榔头,便是他行走乡间的吃饭工具,后来,农村有了电,有了磨粉机,他也便失了业,如今这一门手艺终究也失传了,冬天,常看见他佝偻着身子,蜷在井边的火桶上晒太阳,眯着眼一动也不动,我们的到来,或许惊扰了他的清梦,抬头朝我们看看,又咪上眼,仍旧与周公相会。不过有一次,因为踩坏了他种的菜,他在树下暴跳如雷,用一口外乡话斥骂着我们,虽然我们听不懂,也只好乖乖的溜下树跑了。却也悻悻地不甘心,合计着夜里去偷他种的甜瓜或屋檐下的柚子,然而总是说说而已。石匠家的土墙房前面是烂脚初盛的房子,烂脚初盛人如其名,一只脚常年溃烂,小腿肿的如大腿一般,他家有一本线装的《千家诗》,古色古香,虽然他不识字,却总是拿出来与人炫耀,来证明他家祖先也曾经是出过秀才的。每逢初一十五他常常来白果树下烧香膜拜,与我们说老树是有神灵的,并期望着感动老树神早日能治好他的脚,看他一脸虔诚的样子,我们也深信着树神不疑。记得有一次,我从家里偷偷盛一碗饭倒入树洞里,第二天再来看,果然里面空空如也,神仙吃了我供的饭了!我高兴了好几天,晚上做梦也因此而笑醒了。
童年的生活无忧无虑,日子在一天天地过去,白果树一年四季也变化着,春天, 万物复苏,这棵光秃秃的老树也不甘落后,发出嫩嫩的新芽,呈现勃勃生机。用不了几天,一片片细叶遍布枝头,如同折扇般小巧玲珑,碧绿清丽。到了夏天,老树又变成了一把巨伞,满树浓荫,小小的果实躲在树叶中,三五个一起,圆圆的,像一枚枚青色的李子,充满着诱惑,等到秋风吹过的时候,树叶渐渐变黄,一颗颗青果也变成淡黄色,渐渐的成熟了。满树的叶子在风中如黄色的蝴蝶般飞舞飘落,轻盈曼妙地回归大地,置身于树下,层层叠叠的落叶又如金色的地毯,让人留恋不已。我们仔细寻找着随风落下的白果,一颗、两颗、三颗……每一次发现都是一份惊喜。一人捧一把来到水塘边,用脚下的鞋底在青石板上轻轻搓动,臭臭的皮肉褪去,便露出里面的硬核,洗干净用石头敲碎,回家放在炉火中去煨,用不了多久,果实就烤熟了,剥开硬壳,果肉晶莹剔透,清香四溢,放到嘴里,温暖酥润,我们大饱口福之余,留一个最大的白果硬核在水泥地上磨去一角,用竹签挑干净里面的果肉,做成哨子,比赛谁吹得最响最亮,就在这一声声哨响中我们渐渐长大。
可惜的是,这一棵千年的老树,因为几个孩子的失手,在去年的一场大火中,被烧得面目全非,一棵棵枝桠在熊熊烈焰中尽悉折断,只剩下半截树干,多少人痛心疾首,从此再也看不见这家乡的象征了。看不见它的枝繁叶茂,绿荫似锦了,面对声声惋惜,老树默默无语,又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 一点点新绿一如既往爬上它仅存的枝头了,不屈的白果树,依旧顽强的活了下来, 骄傲如凤凰涅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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