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凌晨,雍正帝暴毙,弘历即位,改明年为乾隆元年。
户部的官员来邬府通知邬芝桃进宫时,邬家人才知道那个来茶园贩茶自称弘历的茶客就是新登基的皇上。
邬正德坐在书房,目光凝重地望着站在他对面的芝桃。他紧蹙的双眉间皱起一道道深深的皱纹,那是时间对人类最无情而又无声的伤害。邬正德一生兢兢业业,竭尽全力打理邬家茶园,为自己和他人提供生存的机会和幸福。他一生正直厚德,虽是商人,却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而他这一辈子,也仅有芝桃这一个女儿。他万不会想到那个不计银钱、出手阔绰的茶商会成为天子,而他做赔本生意的目的却是想带走邬家的无价之宝。后宫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他不能亲手断送女儿的幸福。不!芝桃不能进宫!邬正德忽从椅子上站起来,坚定如山地对芝桃说:“让沐泽带你走!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芝桃望着父亲鬓角的银丝,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她摇头道:“爹爹疯了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逃能逃到哪里去呢?”邬正德道:“自古帝王多薄情,何况后宫粉黛三千?皇上怎会一心一意待你?你又能忘记沐泽?”提到“沐泽”,芝桃心里一阵发紧。知道她要入宫,他疯似的跑来找她,全然忘记世俗礼法,握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说:“不要进宫,不要进宫!我带你走,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儿育女,白头到老。”他目光里是温柔,是深情,是许她生死、伴她一生的坚定。
见芝桃脸色有些活动,邬正德忙道:“芝桃,你算可怜爹罢。爹一辈子就你这一个,不求你荣得圣宠、光宗耀祖,只盼你幸福平安。今晚就让沐泽带着你出城,你们去一个偏僻的地方,做些小生意过活。过个十年八年,等人们忘了此事,再托人给爹报个平安信。爹就算是在九泉下,也和你娘安心了。”的确,时间是解决一切苦痛的灵丹妙药。用不了多久,忙于生计的人们就会渐渐忘却,邬家那个本可以进宫、有机会做娘娘的小姐,在进宫前一天和秦家的二公子私奔了。
沈沐泽和邬芝桃逃出城没多久,就被守城的士兵发现了。选进宫的宫女和人私奔,这是天大的事,官府立刻抽调了上百名精兵去追截他们。他们被追到城外的树林里,沈沐泽和邬芝桃共骑的千里良驹在树林中跑起来既灵活又轻快,很快把追来的官兵甩在了后面。眼看他们要消失在夜色之中了,领头的官员打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意,在后面喊道:“快快束手就擒,否则本官下令放箭了!”
上百支密箭齐刷刷地飞来,射到树干上可以听到“通”的一声的撞击声。沈沐泽和邬芝桃像被人围剿的猎物,无处遁形。芝桃听到耳边刷刷的乱箭飞过,身子不由地蜷缩起来。沈沐泽紧紧握住她的手,用宽大的身躯为她挡住身后的利箭,没有犹豫地加大了手中马鞭挥舞的力度。
“嗖”一声,一支箭正中马儿后腿,白马即刻倒地,沈沐泽和邬芝桃从马上翻滚下来。黏稠的鲜血模糊了邬芝桃的双眼,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沈沐泽当心正中一箭,箭从背后射穿。她躺在地上,可以清晰地听到追兵追来的马蹄声,但她心里并不感到悲痛,眼泪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和他的鲜血混在了一起。沈沐泽握紧她的手,自始至终他都没放开,英俊的脸庞上露出苍白而痛苦的笑来。他艰难开口道:“抱歉,还是没能带你离开,给你幸福。”芝桃想要说话却仿佛失了声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流着泪,拼命地摇头。官兵手里火把发出的火光越来越靠近,燃烧的烈焰如同在空中狂舞的金蛇——宣告着统治者的胜利!
沈沐泽抬起沉重的手,轻轻拭去邬芝桃满脸的泪水,深深凝望着她,气息微弱地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说完,他就永远地合上了双眼。芝桃抓住他滑落的手,突然放声尖叫起来:“不!”仿佛被人剖开胸腔,蹭一把扯掉心肝,牵连着无数筋肉,她这才感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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