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觉得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握得生疼，在一刹那间泪水溃不成军。曾几何时的那个雨夜，我们都还是孩子，都还在爷爷奶奶的膝前听故事呢。我们还未发觉自己的长大，但他们却早已老去。而现在只能悔恨自己的后知后觉，只能怀缅那再也回不去的曾几何时。
爷爷呢？
今年中秋节回家，从身后望着爷爷微驼的背，苍白的发须，我心中怅然若失。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男人或许不是我爸爸，更不是那未曾谋面的丈夫，而是爷爷吧，这个世界上唯一为我掉过泪的男人。
那是高三的时候，临近过年的那次放假，那时候刚从紧张的补课中挣脱出来，为了放松放学后我和一个朋友直接去了网吧。从网吧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由于即将过年而且适逢高三学生补课放假高潮，等了一个小时才有车，当回到家的时候已然天幕合拢了。爷爷一见我回来立刻劈头盖脸数落：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天这么黑才回来！平时和你一起回来的安云（大伯的女儿）早就回来了，她说放学后就没看见你。你不知道家人为你挂心吗？你怎么越大越不听话了？
我本来想争辩，我已经打电话回来告诉妈妈说会晚点儿回来的嘛。可是妈妈一下子把我拉进里屋：爷爷他真的是非常担心你！你不是不知道，那条路乌漆嘛黑的，经常出车祸，况且现在还下着雨……这不，你爷爷担心得都掉泪了，你还不快和爷爷道歉去啊！
妈妈的话让我愣住了，爷爷他……？我当时愧疚难当得不知如何自处。甚至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比那些杀人不眨眼恶贯满盈的人都罪不可恕，可是一切都后悔莫及了……我没脸见爷爷。痛定思痛以后，我才鼓起勇气写了一份绵长的道歉信给了爷爷。
爷爷慨叹，小时候最乖的就是你了，而现在……到底是大了啊！
这句话，简直像一巴掌挥到我脸上。隔着这么长岁月的今天我依旧感到脸庞发烫。爷爷拉扯我长大，他对我的期望，一直都是我奋斗和追逐的目标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我是那么害怕爷爷对我失望的语气——那种无奈的语气就像世界末日一样叫人喘不过气老的绝望……或许我的害怕是个好处，它已经成了鞭策我今天不断前进的源源不尽的动力！
上了大学后好几次打电话回去，都发现爷爷的耳朵更加聋了。奶奶告诉我说跟他讲话再大声他都听不到。所以每次打回家想听爷爷的声音，奶奶都说他死都不肯，他听不见任何东西，怕浪费话费。
那句话怎么听着，突然就像心里横了一根尖锐的荆棘，硌得血肉模糊，隐隐生疼。只是，我依然执拗地不愿意承认爷爷已经老去的事实。
还记得暑假的时候趁着天晴，我帮爷爷搬装冬衣的箱子到太阳下杀菌。爷爷眯着眼坐在不远处晒太阳。阳光下细微的尘埃翩翩飞扬，亮晶晶的好看得刺眼。随着一件件厚重的大衣拿出来，箱底里赫然躺着那张高三时写的道歉信，那泛黄的纸张下面还有一个更旧的小红本子，居然是爷爷奶奶的结婚证。
年轻时候的爷爷很阳光，而奶奶的眉宇间透着一份英气，看着煞是般配。谁又能想到几十年后自己老态龙钟的模样，渐渐浑浊空洞的眼神，还有放肆疯长的鬓上白霜？
记得空间里面见过一句话，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情，就是陪你慢慢变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句令人动心的盟誓，爷爷没有跟奶奶说过，但是他做了。他们曾经有过分歧甚至大动干戈，但吵闹或者平静，都是爱的方式不是吗。就像餐桌上每每夹菜给爷爷，爷爷就说，你夹给你奶奶吧；而夹给奶奶，奶奶也说，夹给你爷爷吧——尽管他们几乎从没有为彼此夹过菜。
雁过无痕，时过无声。我们的生命在朝朝暮暮的交替中，一步一步趋向殆息、沉寂……但是在世上我们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品过的每一份情，爱过的每一个人，关于他们的那些美好珍贵的记忆，都是我们一起活过的证据。
这一切的一切，我全部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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