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酣睡醒来,午后的阳光像浅黄的葡萄酒,斟满在校园每一寸晶莹剔透的空间。在这样一个慵懒的下午,若不读书,岂不辜负了这大好时光?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闲置已久的诗集,随手翻开——一张被光阴染得泛黄的肖像照跃然入目。这是?一种由时间造成的陌生感宛如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在我和相中人之间。
照片上是个黄发小男孩,新剪的平头还有些生硬的感觉。胖嘟嘟的脸盘。眉毛浓密,锋利如剑。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明月。左边的眉毛上边,大概是爬上哪棵树时,被枝桠划伤后凝结的血痕。嘴唇丰满,一笑,露出缺了两颗的门牙,甚是调皮可爱。母亲说唇厚耳长是福相。我会心一笑,似乎又回到了远在时间另一端的那个炎热的下午。
南国的夏天闷热难熬。每每夏季刚刚一脚跨入南国的大门,我便迫不及待地,每天中午逃出那蒸笼一样的屋子,到外面来,寻找各种孩子的乐趣。七岁那年,你来到了我的生命里。你是我们家第一个出生的男孩子。为此,全家都视你若珍宝。我还小,还不能理解其中丰富的含义,只是从大人的言行中,隐隐感觉,你很珍贵,你是很不一样的,便也格外爱惜你。
那日,猛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滚烫,感觉就要冒烟沸腾了。村东头的那一排树木,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买豆腐花的陈伯家的老黄狗躲在屋檐狭小的阴影里,吐着舌头,喘着粗气。母亲不知什么原因出去了,交由我带着尚在呀呀学语的你。我抱着你,走出家门。走到小巷的时候遇到了三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专门给人接生的三婆,村里的孩子都说她夜里会偷偷地吃小孩,把骨头咬得咯吱咯吱响!她邪恶地(那时我觉得是邪恶的)笑着对我说,“可怜啰,咁猛日头带他出来晒。快来!”看着她朝我们走来,我全身的细胞都警惕起来,有种强烈的感觉,绝对不能让她拐了你去。我下定决心,拼死也要护着你。想着想着,眼泪就在打转。她伸手来抱你。我别开身,恶狠狠地瞪着她说,“别碰我弟弟,老巫婆。”她愣了一下,笑着走开了。后来,她抽着水烟,吐出一团烟雾,对母亲说,“你家大妹子很爱弟弟喏,碰都不肯让人碰。哈哈哈……”当然,她不是巫婆,也不会吃孩子,这是后话。那是我第一次,有拼死想要保护某些东西的感觉。
等你上了小学,便开始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有一回放学, 你照常自己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家,半路上遇到了几个比你大的孩子,抢了你的车。你坚决不肯放过他们,哭着追着他们跑了几公里……最后还是路边小卖部的阿姨好心打电话给母亲,才找了你回来。你让我想起,誓死保护你那时的倔强心情。大约是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总感觉我跟你有很多相似之处。
小学的时候,你的成绩不是最好的。上了初中,你开始发奋学习。从班上前十名,到全班第一,再到全级前十。我看着你,像一头勇猛的公牛,朝着梦想的方向,全力奔去。想起,我也曾经那样全力以赴拼搏过。后来,你终于如愿,考入我们那里最好的高中,却赶上搬校区。新校区离市区远,条件艰苦。母亲问你要不要放弃。你很成熟地说,“我又不是去享福的。条件艰苦才有利于读书。”我在一旁听着,有些感触,你不再是我多年以前抱着的那个襁褓婴孩了,你也有了自己的追求和想法。
上了高中,你对自己要求更加严格。对爱与责任也有了新的理解。某一次,我打电话回家,谈及你。母亲告诉我,你住校一个月,瘦了十斤。母亲说,你觉得学校的东西贵,都舍不得吃。一个青菜二两饭,再去领一份免费的汤,就是你的一顿饭了。难为你居然坚持了下来,记得在家里你可是最能吃那个。这样算下来,你一天的饭钱不超过五块钱。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将母亲给你的钱存起来了。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做到的,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呀!也许是责任让你懂得了担当。母亲还说,父亲想要多给你一点钱,你拒绝了,说,“我用不了那么多钱,家姐读大学要多点钱,留给她吧。男孩子要穷养,女孩子要富养。”最后把钱放回桌面就回学校了。这就是你,那个我怀抱里无知的婴孩,那个照片里笑得淘气的黄毛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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