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注意到当年顾客稀少的日子里,那磨损的粗糙得恰到好处的地板,如今已经变得肮脏而没法清洗,他会把进屋巡视的苍蝇看作是偶然事件。白色的窗棱已经泛出铁的锈黄色,而他仍执着的在他写的书里描述为:“,窗棱被漆成简单的白色,漆皮开裂的恰到好处”。
他从来没有成功写完过一本小说,一提起笔,他就不自主的开始冗长而缺少现实气息的想象描写。他看不到街边因为呛烟而剧烈咳嗽的韩国女孩儿,饭店里有着沙哑到没法大声说话嗓音的胖子,以及打扮得知性而无害的男人们教着穿红色毛衣的女人们怎么写市场报告。
他写的故事一般发生在像是马里亚诺·福图尼·马萨尔笔下的上午。“秋天的阳光洋溢在街道上,像是夏日傍晚的微风。他想,在这么可爱的阳光下,想必不会有任何邪恶的事发生。车辆缓缓驶过,发出好听的刷刷声,随之带起几片黄色的树叶。偶尔有树叶从树上滑落,碰到阳光的束。光流进叶的身体”,诸如此类。男女主人公话总是很少,交谈在男主角看着蓝天的过程中就已经发生了。那天空中会有犹如指甲上的白斑样子的月亮。空气总是那么新鲜,像是从植物里呼出后直接进入了他的鼻孔。没有烟,汽车的尾气,以及垃圾车散发的恶臭。那年他每天晚上都喝着酒,可是书里的人们从来不喝,他像是讨厌甜粥里不慎落入的猪油般讨厌写喝酒的人。
二
一晃之间烟灰落到面前的本子上断为两截,他慌忙伸手去拂,反而将本子抹得更脏。他懊恼的将烟头在啤酒罐上按灭,然后投进去,然而淡淡的烟仍轻飘飘的服了起来,像是谁不死心的灵魂。宿舍冷得像是水下,只有台灯划开黑暗,将他好歹分到了富有暖意的这边。他关上灯。窗外夜景的光线微弱的透了进来,像是困在蛛网里的白蛾子在绝望的跳动。看来小说又写不下去了,男女主人公还是无法一本正经的交谈,更别提相爱了。于是他披上夹克,迎着月亮冷峻的光走了出去,不由的打了个冷战。
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每当干什么事都没有头绪的时候他就会出去散步。主路边上的小道没有灯光的照射,显得黑黢黢的。从这里过去会看到一座短桥,桥头路灯下偶尔会有一只黄色短毛猫端正的立在那里,将眼睛眯起,像是在等已经迟到了十分钟的女朋友。路灯像唱诗班一样整齐的站好,准确的投放着光亮。他会驻足于音乐厅前,回忆着她悄然走到坐在台阶上的他身后,然后彼此沉默了一分钟。
林荫在上方交织成了穹顶,像是婚礼时夫妻共同走过的花门。俄而眼前会看到一颗巨大的银杏树,伞状的叶子们挡住了部分灯光,在地上织成精细的花纹。在这棵树下她与他相对无言,像是打电话的两人蓦然发现彼此距离居然有这么远。
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门时走的路线,他不记得自己一个人又沿着它走过多少遍,总之介于他喝光的酒瓶数和抽完的香烟支数之间。他无数次的描写着这段路,秋天,夏天,雨天,晴夜。他坐在马路边上,看着那台土黄色的挖掘机,一边挖着道路一边在稀里哗啦的倒在另一边。有时两台相向而行的汽车为了抢先通行那仅有的一条车道而猛地加速,然后又同时刹车,面对面的开始按喇叭,像极了两个遛狗人手里的狗。
“你还有烟吗?”长得像青蛙的男人对着另一个长得像青蛙的男人说道。
三
如果你曾经半夜之后来到过麦当劳,你就会知道这是最理想的过夜场所,温暖而明亮,一如广告所示。要饭的打着呼噜,躺在几张椅子拼成的板床上,想你露出沾满口香糖的鞋底。带着眼镜的男生在边挠着腿边写着练习册,情侣在窃窃私语,成对的女孩因为说了句“操”而捂着嘴吃吃的笑了半天。在这里你花购买加威士忌的意式浓缩咖啡一半的价钱就能买到一客套餐,甚至能将冰可乐换成热气腾腾的巧克力,只是味道很难喝白开水区分开来而已。
艺术系的学生在这里忍着睡意素描,即使在深夜,你也能听到早晨八点阳光般的雄心壮志。他们可以忍受偶尔造访的外国人大声地用英语交谈,你看得出他们是听得懂外国人说的那些下流话的,可是他们不在乎。流浪汉们就不行了,他们弯起脖子,将头最大程度的竖起,皱着眉头看着这群低素质的流氓。说不定他们竟想起儿时听到的亡国之耻,于是想着怎么像八国联军从故宫赶走慈禧般将这些外国人从这家温暖明亮的麦当劳中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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