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弟弟不到饭点喊饿,我妈准会在院子南墙根的咸菜缸里摸块小咸菜疙瘩出来,吱呀吱呀压着井水洗净,叮叮咚咚切了丝,再淘洗控净水,油锅热了,葱花煸过,咸菜丝入锅滋拉滋拉地疼着,等它不喊疼了,磕破两个鸡蛋,迅速划散,鸡蛋的香味飘出院子拽着我的脚跑回家,我妈这时正拿了煎饼细细挑了鸡蛋块包给我弟,再包一个咸菜丝上挂着星星点点的鸡蛋给我。我眼睛盯着我弟手里的煎饼,急不可待的咬一口下去,想着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不过是个炒鸡蛋而已,等我长大了,我只炒鸡蛋不放咸菜。
我小学五年级,姐读寄宿高中,家里还是大院子,周日离家,偶尔老妈给她炒一瓶面带着,煤炉上只是坐锅烧干放白白的面粉,没有任何调味料,小火,一直翻炒,不急不缓的节奏,面粉总是闷不出声地就突然散发出焦香味,弥漫整个院子,离火,一直翻匀晾凉,装瓶,不多不少刚好一瓶,很神奇从未有剩余,所以我至今没尝过炒面粉的味道,也不知道怎么吃。我看着我姐把炒面放入那个有大象拉老鼠图片的皮花书包里,也许曾是咽着口水这样想:炒面粉再香又有什么好吃,等到槐花开了田里的麦子青黄,我烤麦子配槐花,那才好吃!哼,反正你们根本不懂怎么吃是好吃!
等我读初中,冬日里要披星戴月走着去学校,早上起来终于可以自己弄吃的,炒两个葱花鸡蛋包进煎饼里薄薄的塑料袋裹好塞进书包,再就着锅加一碗水,耐心等着锅底细微起了泡,下一点面,捞面,碗里倒进汤水,刚好一碗,兑点酱油,吃了,满足,洗涮扫地。到学校,煎饼还热乎乎的暖一暖手再小心放进桌洞,有微微的香味,每堂课后掀开桌盖,蛋香扑面而来,课间操的间隙时候,忍不住拿出来咬一口,幸福的恨不得没有周末天天上课。有一次下课间操回来发现自己的饭不知道被谁偷吃了,竟然伤心的直哭。
初中时候骑车去看望姥姥,我妈早起忙完,拿锅下香油炒一只处理仔细的鸡或者肉,很费心,比平时炒的时间也要长,我围在炉灶前一边看一边等,我妈絮叨叨:你见了姥姥跟她说我怎么炒的,看明白了吧,这样炒,炒的酥烂了,她才咬得动吃得下好消化,骨头也得炒酥了,想吃也能吃一口嚼嚼劲,喝香油才容易大便,我也不得闲去看她,你去了多陪她说说话,她自己一个人也没人说话,别光顾着跑舅舅家去玩看电视,哦,对了,我得再给她带一瓶香油,你跟她说要天天喝一大口才行,你姥姥就疼你,你不想她吗?最近你大姨二姨去看她没,你舅妈都给她做什么吃的啦,你三姥姥还去看她不,你大哥抱她去院子里晒太阳吧,人老了不能动了就什么也完了,活着就是活可怜了……最后出锅趁热盛好裹进包袱里,这时候我妈会让我吃一两块,嘱咐我去了姥姥给你也别吃了就说自己在家吃了,再拿了一瓶香油放进篮子里,我骑车穿过城区一路上唯恐颠破了瓶子,到了姥姥家,拿出那肉还是温热的。 姥姥慢慢吃着肉含糊不清的跟我讲话,到现在想起来话语依然也不清楚,因为当时我一直在想的是那肉是否还一如刚出锅时那般酥烂好吃。
高中寄宿,我家的大院子已经不复存在,每周日我妈依旧能在南墙根摸出咸菜疙瘩,水龙头下洗了,切了丝,只淘洗一遍,干红的辣椒切段,坐锅重油下肉丝,劈了啪啦炒到焦干,扒拉到锅边,姜丝花椒炸辣椒,炝香的烟火中就下了咸菜,炒匀,晾凉装瓶,依旧是不多不少刚好一瓶。一直吃也不厌烦。我心里还想着炒面的事情嘴上却从来没提。我妈终于看开让我左手用刀,不再担心旁人笑话左手笨拙的闺女,再后来就着切咸菜丝的几年光景练就了咚咚剁切土豆丝的本事,那时候也有着喜欢的人想着出神的时候也剁伤过手指。现在我妈也不再腌咸菜,所以我想世上再也不能能做出那样的肉丝咸菜。
大学期间有在青岛五中附近的一家快餐店打工,晚班会忙到十点后才回学校。那时候爱钱如葛朗台,课程合适的话中午班也会赶,饿着肚子要从十一点忙到下午两点,中午老板是不给兼职人员顾饭的,回校餐厅也关门了,只能在面点区买个包子或者馒头啃。店面前面分三块——快餐厅,面点区和面馆及其厨房,后面是厨房和洗碗间,面馆及其厨房在进门的右侧前面一目了然。有一次中午老板查好帐对好食材后,那个像男生负责面馆的女孩偷偷藏了一份面,放点青菜煮了一碗清水面端给我,不多不少刚好一碗。我想这就是别人理解不了我能吃下并爱吃清水面的原因。食物里的爱和感情,永远带着比味觉更久远的记忆比味道更妥贴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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