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伯伯,我敬您。”禾弟眼、嘴都喜成一条缝,晃荡荡游起来,按照原则性的姿势将杯子里的白酒递到弓伯眼前。
这停留了数秒的死寂惊喜地找到了墙皮上针眼的出口,滑溜溜地钻入逃亡。
于是大家又祥和了,熙攘声扬起来,覆盖了刚才的惊颤。那纷乱的空气将自己缩成细细的一根线,紧紧地揉搓在一起,尽量减少自己在别人视野里的面积。禾叔滑落在椅子中,俯趴在自己的胸前,神态好似比刚才更没落了。享弟为了迎合刚才瞬间气氛而停住的舞步又活跃起来,旋转在每一个喝酒的人的跟前。
衔接上了,完美的衔接,造物的奇迹,好像刚才的沉默从未出现。美满成了永恒。
弓家姐夫的脸终于红了,肿胀的红了。
弓妹将汤碗黏在嘴上,只是吸,好像里面的汤永远吸不完,嘴永远也派不上其他用场。
菜早已上齐,参鲍螺虾都已到位。作为稳定而小康的东道主,并非钱权大户,为禾弟、弓妹接风的这席菜也过于奢侈了,而禾叔看到菜齐后面目竟有些释然,刚刚紧绷的太阳穴似乎融化了,向下流着,流到两腮,形成两股凝结的坠脂,把整个脸的重心改变了。他好像是在用买这席酒菜的钱解放些什么东西,从禾叔随弓伯禾弟两人的酒杯上上下下的眼珠能看出,这东西绝不是相聚的快乐。
一切已经开始无法阻止,东道主只能眼巴巴看着儿子的豪迈。
豪迈的禾弟不断地从椅子游上去,大口吞食黄色或白色的液体,再紧紧绷住两只大腿,机械人般把自己准确地安插在椅子里。
享叔早已加入到鼓励禾弟在酒力上进取的行列,与弓伯一唱一和,一哼一哈,天衣无缝,并开始不失时机要求禾弟和弓妹一齐举杯,再次、三次、四次为二人接风。
禾姨也渐渐停下了她的伶牙俐齿,不时看看儿子,又狠狠盯一眼自己那早已僵尸一样麻木的丈夫。
后来,在我不知第几次将我盛的菜吃净时,禾弟也已经不知多少次匆忙地窝着腰奔出包间的大门,更不知禾叔惊醒般慌张张跟出去看了几次。当然,弓伯的屁股从未挪离过座位,只是酒杯向四面八方伸出过无数次;享叔的板牙从未合闸,同时眼珠也没离开别人的酒杯;享弟的脚步从未停下,就是酒瓶从未离开双手。他们在屋里都很勤快,想必比禾叔在屋外还勤快。
禾姨已经完全沉默,一次次焦急地等着爷俩回来。
禾弟离场的期间,享弟也不停地在我身边游走,热情地要把酒填到我面前的任一种容器中。只是我的杯中茶满,碗中汤盈,实在无从着手为我服务,竟渐而盯上我的餐盘。只是餐盘身材扁平,盛容量与享弟心中指标相差太大,所以多次盘桓都不得不怏怏离去,让我心中倍感歉疚。
享叔很有意思,他的酒是很见下的,只是他有个习惯:每喝一口酒,就要再喝一口茶。然而总喝酒,总喝茶,总也没续茶。倒是有一两次大伙喧闹时,他的脸,他的眼,他的牙一边全力以赴地配合气氛,卖力地爆出些猛料;他的臂,他的掌,他的指一边简练迅速地将茶杯里满满的液体倒进汤碗。之后手臂翻身融入快乐气氛。
禾弟每次回来都带有一种胜利者的疲惫,这种雄姿让在座大家十分感动,于是弓伯享叔劝酒更勤。
再次端酒,禾弟背脊稍稍一撑,就算是精神上站起来,腰上倏地一垮,就算是精神上坐下去。嘴里已含糊不清,象塞了满嘴的棉花,从棉花缝里露出些“呼,喝”声,杯子往嘴里一闷,酒水浸透棉花漏了下去,漏到云雾般的世界。
水果盘端上来,我把它转到禾弟面前,他拿起一块西瓜扎进嘴里。我又把它继续推向禾叔,禾叔无动于衷。少时,水果又回到禾弟眼前,禾弟就又多扎了几块。
弓伯的夸赞之词也穷尽了,只能把原先颂扬的话车轱辘碾来碾去地碾进禾弟耳朵。不知对禾弟而言还是否能听见,但看禾弟的态度,不管听没听见,他是听进去了,并且仍然十分受用。
总喝酒也会感觉麻木,正好小聚的主题是孩子,长辈们也一直持续着孩子的话题,除了对禾弟弓妹在学校里和饭桌上(主要是禾弟)的出色表现大加颂扬外,作为在场最小的孩子——享叔的小女儿也成为关注的热点。提到这个小女孩时,享叔有种区别于别人在颂扬享弟时的快乐,尤其在提及小女孩在专人指导下学习礼仪、国学、钢琴、舞蹈等等等等时,享叔满脸洋溢着夭夭灼灼的幸福光泽,只是因为他的肤色本身黑中透红,也就不能顺便看出他剩余的酒水容纳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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