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先踏入社会。”
“好。”
这是弓伯和父亲在谈论我,细声细语,言简意赅。
“老禾家小子太好了,太实在了,哈哈哈,听我闺女说他在学校里也实诚勤快,啥事都愿先干,我觉着这小子行,哈哈哈,有那么个儿子,还真是我们的福气。”弓伯的笑声里带着很大的风声,哈哈哈听起来更像呼呼呼,掀起一股不小的气浪,桌上的玻璃转盘居然好像被这股大风吹着了,自己转了几度。
“待会咱俩好好喝几杯,啊,看看你小子长没长大哈哈哈,”玻璃转盘又不为人察觉地走了一度,“小子以后你就朝着将军的方向走,啊!没问题,一看就是那块料子!哈哈哈,往那一坐多稳当,就是爱看这小子……”这股大风终于将那半塌的眼睑吹跨,盖成一条粗厚的缝,好像要将什么东西死死夹入缝中。
冬日北方的大风总能把人的脸吹得皴红,室内和煦如春,禾弟的脸却肿胀着皴起来,头仍然抬着,好像正享受这北方的大风,等待乘风而上。
“这孩子就是傻实在。”
禾姨明明笑着,却比之前都更刚硬地摁了禾弟一眼。兴许是已经习惯从小到大在餐桌上有母亲的管束,现在早已免疫,禾弟不自觉的伸出一只脚踏在了风上。
“嘿,这才叫汉子啊,不实在的孩子太没骨头,看我儿子多好,”弓伯指着禾弟,“眼睛里就那么干净,哪找去。”
此时禾叔悄悄摸了进来,几盘精致的凉菜也跟着上了桌子。他反逻辑地坐在儿子右边,并将椅子向末座紧挪了挪。
“欸!你这个老小子过来,到中间来,蹭孩子的坐干什么?”弓伯指着左手边的座位,向禾叔呼唤。
“我…我不能喝酒,坐那喝的太多,所以…我还是挨着孩子吧。”禾叔向来有些许结巴,说话时总有些为难,但好像坐在靠主宾的位置要比让他朗诵个什么更为难。
“你…家大…闺女呢?”
“不用等她,她得晚点,正等着他丈夫接,她丈夫要放好孩子才能来接她…哼…磨磨蹭蹭…欸,说你呢,你他娘给我坐过来”
“那那行,”禾叔点点头,“走…走菜。”禾叔撇开弓伯接踵而至的要求,向服务员招呼道。
“不等享家?”父亲问。
“不…不等了,马上到,不碍事。”禾叔匆匆咽了口茶水,好像刚做完一场冗长的报告。
“刚正说你儿子呢,你好福气,这么棒一小伙子给你当儿子,怎么修来的?”弓伯见禾叔屁股已经坐稳,不会理会他的要求了,就把话茬拉回到禾弟身上。
须知孩子的话题永远是父母们的兴趣点,只要一提起,尤其是别人在津津评论时,是难以放下的。就像是个书画痴,不管别人是真心还是阿谀奉承,只要积极评价自己的得意之作或珍藏品,总会有些小骄傲,如果别人再追加几句欣赏艳羡甚至暗含嫉妒之辞,那必会彻底打开话匣,用舌头紧勾出肚子里的词汇好好品聊一局。
但禾叔没有,他只点点头:“还小。”
对于伶牙俐齿的母亲免疫,对于嘴拙的父亲的话本来也很难听的完整,禾弟另一只脚也要腾起。
面对纷至沓来的赞美,虽然不是对我,但我口中的茶水倒是多了不少腻腻的酸味,好像口腔内的不是铁观音,倒像是塞了一把松萝。只觉得腮帮子已经形成一张捕获了大量跳跃着、吵闹着的柠檬,网不是主动收起的,而是被柠檬们互相挤压、互相碰搓出来的鲜黄的汁水给沁得凝缩了,不得不拢起来,连汁带水的漓落了一地。
风声更盛,风势更大了,掩没了其他的局部交流,最后干脆大家都含着一口松萝或柠檬微笑着倾听。于是,那塌下的眼炯炯了,青色的脸激昂了,略斜的嘴慷慨了,整个情景升华了,好像是天神对地上的加冕,好像是高僧对某凡人的称颂,好像天使将满世界的爱与美好加之一身,好像…好像一切都是最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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