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光漫不经心地漂白了你的头发眉毛,混浊了你的双眼,皱纹也就来势汹汹地爬满了你的脸庞、脖子以及任何它能够触及的地方。你的身体逐渐瘦削,脚步也放慢了,除了那无法赶走的老年斑兴风作浪之外,我觉得连时光都老了颓了。
小时候听奶奶回忆你不曾提及的往事,想象相框里被奶奶细心保存却依然褪了色的黑白相片里你英俊端正的身影。在那个各方面水平落后的年代里,作为照相馆里的学徒,你每天都会忙碌奔走于各个乡镇为生活逐渐好转并能承担照相费用又有照相需求的人家拍摄全家福。每每说到这里,奶奶总是寒碜地说,“手里拎着相机,也舍不得替自己家的老老小小拍一张留作纪念。”因此,我们家终究也没有一张黑白的合影。
每当夏日傍晚太阳的余温散尽,总能够在那条凹凸不平的老柏油路上看见一老一少的身影,在被夕阳染红透了的天空下踩着影子漫步。我总是撒娇耍滑在超市门口停下,而你也心甘情愿地拉着我走进去为我的馋嘴埋单。
无聊时我总是坐在桌子的这头摆弄心爱的玩具,你也一直坐在桌子的那头亲自裹你爱不释手的叶烟。那种一片片薄薄的发黄并皱成一团的叶子,像极了秋天里跌进泥土里发霉的落叶。你熟稔地把他们一张张铺平裹好然后小心翼翼心满意足地放进一个黑匣子里保存。最后悠然地点上一支,享受片刻的清净。而我就在这样的烟雾缭绕的氛围里逐渐长大,觉得那种味道就代表你。当我长大后不在安分于玩具的时候,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裹着叶烟,仿佛那就是你的命你的瘾。
长大了,除了面对堆积如山的作业还得应对额外的补课生活。那时只是无奈于中国的应试教育,殊不知我错过的不止是玩耍的机会,还有一直推着你向前走动的时间。清晰地记得那晚,奶奶实在按捺不住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你回来,打电话告诉我们实情。当我们赶回来的时候,夜已经黑尽了,漆黑的夜空连一颗星星都懒得借给我们,哪怕只是那微不足道的光也能让人觉得不那么冷不那么迷茫。所有人都在院子周围叫你,我实在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我怕我仅有的忍耐和坚持都会在那声之后消失殆尽,让难过痛心泄露无疑。我只能紧紧拽着手电筒在漆黑的夜里前进,坚持。对你的担忧早已胜过了对黑的恐惧,唯一的信念就是找到你。当所有人再一次聚集的时候,依然不见你的踪影。不久后,你跟隔壁的邻居同时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我相信那种如释重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只能说心安绽放在大家的心里。后来你说,你是去后院竹林里捡蛋,当你一蹲下去再站起来的时候就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哪里了。真想知道时间到底是在用怎样的态度跟人抗衡,它怎么能够那么轻易地去粉碎人的意识知觉,让人在如此熟悉地环境里迷失。
八十九年了。牙齿一颗颗离你而去,耳朵也不好使了,眼睛越来越诀别于远距离的事物了。这所有的时间创造的东西我们不能挣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充当你今后的眼睛和耳朵,希望能让你觉得你更靠近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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