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详着坐在窗边手臂起l落的娘,眼睛忽然酸涩起来。
娘老了,真的老了,不再是那个从地里回来就赶紧挑水做饭的风风火火的娘,不再是那个把地瓜干一袋袋轻描淡写往车里扔的娘,身形是如此的消瘦,眼神是如此的浑浊。
记忆中的娘总如一个旋转不停地陀螺,不知疲倦的用瘦小的双肩担负起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儿女们饿了会理所当然的张嘴,冷了会毫不犹豫的伸手。在他们眼里,娘总会变戏法一样拿出那些东西,谁又会考虑到其中的艰辛?稍微不满意还要发脾气,埋怨父母没有能力,埋怨老天让自己降生在这样一个穷苦的家庭。于是,子女的贪婪耗尽了娘的青春和活力,而那些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们却如羽翼丰满的小鸟,扑棱棱的山南海北忙东忙西去了,连逢年过节的探望也多少带着一种敷衍。
娘来我家,纯粹是为了看她的小孙子,想多留她几天,可娘却很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娘惦记着家里的菜园子,放不下院子里的鸡鸭。小时候,鸡屁股是农民的小银行,一家人的油盐就靠那几个鸡蛋,而现在,鸡鸭变成了孩子们的菜篮子,是逢年过节看完父母后往回带的必须品。娘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不知不觉间,她已完全融入了那种邻里和睦彼此招呼的大家庭式的生活,她离不开乡野那饱含泥土味道的风,抛不掉地里那粗枝大叶的苗。而在这里,娘连楼都不敢下,那一排排的楼房在娘眼里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她只能百无聊赖的从南阳台走到北阳台,探身看看窗外的绿树,听听窗外的鸟鸣。进城本是被左邻右舍的大娘婶子美其名曰享福的,到娘这里却成了另一种受罪。娘辛苦了一辈子,做梦都想歇一歇,可真的闲下来,却浑身不自在,一生的劳作给她打上了辛勤的烙印,她发自内心的看不起白吃饭的人,那样岂不就成了孩子们的负担?
娘老了,真的老了,可对子女的关爱却愈发的热烈。她心中只装得下儿女,她为儿女的欢乐而欢乐,为儿女的忧愁而忧愁,能让她为儿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是她全部的心愿。她本能的总想疼着,宠着,亲着她的孩子,她的满腔爱意在为孩子付出时从孩子的笑脸上得到回报。娘不想无所事事,娘总想为她的孩子再做点什么,这样,她的心里才踏实,才感到对得起孩子,还有什么比剥夺一位做娘的疼爱自己孩子的权力更残酷的事情呢?
娘拿起了我扔在床头的一件破衬衣,然后到处找针线,又是想为她的孩子缝补一下吧。娘的针线活很不好,记得小时候,娘给我做的棉袄,总是前撅后翘的,怎么摆弄也不如别人的妥帖。每到新年打春时,按照习俗,做娘的都会给自己的孩子在肩膀上用花布头缝制一个大公鸡,我的那只总被小伙伴取笑为呆头鹅而哭着跑回家。于是,我笑着对娘说:“哎呀,娘啊,可不敢让你缝,从小到大你就没做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再说,谁还穿破衣服啊,准备扔的”。娘不好意思的接口道:“我就是觉得扔了可惜,给你缝几块抹布。”
一个小小的针鼻,哪个当娘的不曾穿过数不尽的丝线,连起了孩子的幼年和少年。可现在娘老了,真的老了,昏花的双眼再也看不清针鼻的大小,手里的线徒劳的一次次和针孔擦肩而过,可娘不气馁,她屏住呼吸,再一次将线头濡湿,用手指慢慢捻的又尖又细,重新眯起双眼将针孔对准了窗户外的阳光,她的爱意像玻璃上执着爬行的蜜蜂,不辞辛苦却又信心百倍的到处寻找出口,那份坚韧化作一丝倔强的微笑,挂在娘微抿的嘴角。
老天被娘感动了,让线头奇迹般的穿过了针鼻,娘长出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如秋光里摇曳的菊花。娘的手很慢很慢,不时习惯性的把针在已经花白的头发里蹭几下,那一丝不苟的认真劲,根本不是在缝制抹布,而是在给自己的孩子缝制一件漂亮的衣服,每一个针脚都那么匀称,每一次下针都上看下瞧。当线快用尽时,娘就重新扯过一截线,将新旧两个线头仔细的捻在一起,拽住旧线的另一端,小心的往里拉,把新线带进针鼻,这样,就省却了纫针的麻烦,娘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干的更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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