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吃饭的时候母亲通过电话线递过来的。
她说,今年父亲包粽子了,可惜你这小狼崽不在家,倒是口福了哥哥姐姐。
我忽然被母亲的带着偏恋的孩子气逗乐了。
打趣道,那您还不是狼崽的妈。母亲就笑骂的更厉害了,我知道她是打骨缝里开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用这种口气跟他们讲话。
一日,同事听到我同母亲讲电话,他就着惊讶困惑,你这么凶凶巴巴的,不许这个那个,他们反倒像极两个听话的孩子,受着嗔怪、责备却一幅很开心的样子?似是受用。
我笑说,几个拙于言辞羞于表达的人,不巧凑进一屋,别有他方,只好以此方式交流感情。当时他脸上浅笑游弋,表示不信。
忽然有些后悔,在节里置身家外。
想来老爸也许是有些遗憾的,他是典型的中国式父亲,不会轻易下厨。忽然心血来潮决定做一顿,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些争执满怀的吃食。
彼时哥哥密藏与抽屉深处的粽子,被我悄没声息打扫。于是一双儿女,在饭桌上嘴仗打着打着,各自手中筷,便成了兵器,很快纠缠在一起。怎么解决哥哥近乎苛刻的要求,还原他的粽子。生性温和,从不舍得打骂孩子的父亲,看着我和哥哥因争执而怒红的小脸,低头思俯片刻,同哥哥商量看能否折中了解决。等一双儿女满嘴留香时,他们才晓得父亲所谓的折中就是这样一场处女秀,自然是要边吃边边偷着乐的,早忘了那些争执因何而起。
现在,有欢笑自他的儿子、女儿、外孙女喉部发出,先在厅堂里,后又串上梁脊,潜入青瓦片,老伴从灶间出来,褶皱皮肤里游走着笑意,他心间忽然就生出一层薄薄惆怅,潮乎乎的,久久不散。
有一阵他墨眉,锁成一个川字,是不是又在想,怎么样才可以让他的小女儿破戒,不再惧怕肉食。他是不是还在为高三那个周末,我未能拒绝的那些裹了面酱的酥脆小干鱼,得意呢?
我永远记得,彼时那个系了围裙,铲勺在手,脸膛闪闪发亮的男子。
他是不是又在,责备老伴不该带他年幼的孩子,去露天之下,围观那些打打杀杀的电影,它们血流成河,碎肉堆积。那画面仿佛留下一些什么不好的东西,有那么一阵,她看到别人吃柿子、西红柿都一脸惧色。
因为她说那些蔷薇色的鲜汁涓涓而流,像极血液。
十几年过去了的今天,我忽然感到父亲的不平凡来,命运似乎对他不曾有过偏恋,在生活这张百变面孔前,他始终平静,坦然,不遗余力,有所担当。
在那些看不到一丝光泽的日月里,他始终从容不迫,依旧相信在生活的某个拐角处,会有柳暗花明不期而至。
我在想,这一辈我都不可能为了任何事,任何人他与不快,与他背离。他这一生太难,太累,从来都不曾为自己谋划过一点什么,他是这么一个先他时不动声色,后己时又要张张扬扬的人。
不管是面对家庭中鸡零狗碎的不快,还是父母兄妹故设的闲言碎语,他都已极大的宽容之心对待。
对于那些年,我们不懂事的胡作非为,他也从来不曾大声叫喊、喝斥过。 更多的,是一个父亲独特的处理方式,即便因为他不小心撕了测卷一角这样的小错误,在我近乎无礼,不依不饶的哭闹中,他也不曾恼火,肯放下身段,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真心诚意的道歉。
而在因他疏忽,忘了喊她起床,被老师罚站时,他却长时间盯着自己掌心复杂来回的纹路,像个茫然不知所错的孩子,这是我始所未料的。
想来这个男子他很早就洞悉人生,他经受住情感和生活上的诸多难处,虽然他脸上的微笑有些艰难,有些吃力,但在孩子们看来他坚忍不拔、智慧明理值得敬重。
他这一生谦和、礼让,不曾与人作难。唯有一次,那个三七分头,明显摆出与众不同势力的村长,与他为难,我看不过去,跳出去要与他理论,三七晃着肥头大耳,却说我一介女孩,终是要泼出的水,倒是惹恼了父亲。
我不知道那时他是不是也曾困惑、彷徨无措过。是不是也无数次想过活的意义,以及怎么活,如何热热闹闹、质质量量的活,这些我都不得而知。但我知道爱与责任,确是他几十年如一日里置身苦难,甘之如饴的原始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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