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被远处的山蚕食殆尽，那些不甘寂寞的光华重新汇在一起，换上楚楚动人的晚装，跃然于天空成了月亮。欣赏日月这般如诗的转换，便是他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傍着略微倾斜的电线竿打个盹儿，面前的小石盘安静的载着一碗热菜，茶水很清，依稀还有点霉味，月亮倒影在上面，啜上一小口，真正成了对饮三人。喝茶这样的悠闲的事本不会揽上他，只不过是寒风中那些零乱的白发扰乱了他的心才会莫名的买下老奶奶手中那贯早已过了期的茶叶。晚风牵起工棚上的油纸，他伸手抚平，重新压上石头。向家道了声晚安，转身便要去工作了。

步行穿过几条街，他在繁华路段接到了车。车主匆匆交代了几句便往楼上的家赶。这样的天气，是不会有人愿意暴露在城市街道上的。

他的工作是替人开出租车，在晚上，很累。但至少可以在这大城市里谋到一口饭吃。剩下的慢慢来吧。他开车穿梭于中央街道。在这里，可以不用打车灯。两旁的霓虹会把亮度调至白昼，其间的灯红酒绿又无时无刻不在渲染着进出的张张白纸。他习惯性的关掉暖气，打开车窗，这样的街道，本身就是暖意融融。他想更清晰的看看这份繁荣，更贴近这样的城市生活。而这些，都是当初拽着他离乡北漂的浮云。

他的车载过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人嘴里除了酒甘，肉香，还有安奈不住的豪情。每次他都用心去听，捕捉任何一个可以插话的机会。但每次又因为马屁过于牵强而带来尴尬的死寂。他努力的想要融入这座城市，可似乎这座城市的空气都摒弃了他。他有些喘不上气，但依旧还是选择了坚持，他羡慕出生在这座城市的人，羡慕他们的身世，背景，甚至是被虚构得天花乱坠的未来。而那些，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他只求自己能卑微的附着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因为他坚信，只要留在城市，总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驶至深夜，城市中央也已渐渐冷清。摇上车窗，打开暖气调至最小，他一向都不习惯浪费。

他将车缓缓驶向城郊，因为在这，有他觉得最亲的人。这些人三三两两游离于城市的边缘将一身的赌注压在租来的廉价门面上。几平方米的小摊位，摆上淘来的商品，留守到深夜，那卷帘门落下的声音。放肆的喧泄了一切不满。在这静夜十分，惹泪迷离，可又有多少人知晓，再过几小时，这些门又会随着晨曦一同升起。

这些人会回家，眯一会儿，再赶来。城市不允许乱搭，所以他们把家安在了更远的郊区——而所谓的家，也只不过是小小的一方工棚。柏油路上，没有只言半语，他们都在默默坚持，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汪酸水，心灵堤坝溶不得有一丝缝隙。咬牙坚持吧，直到这一汪酸水都变成蜜汁。

公车睡了，即便醒着，这些人也不会乘坐。而他所要做的，只是轻轻将车停在他们脚边，用家乡话招呼他们上车。在他们被泪水填充的目光中将他们送回家。他能够想像到，第二天天没亮，这些人在迈向希望的路上，又多了份抖擞，这个冬天不再寒冷。

而今天，他的车开得异常缓慢。他想记住这些路，记住路上的这些人；他想多看看城市的灯火，多看看陪伴他无数个夜晚的出租车。因为今晚，是他呆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晚。车主在结清工资时已经向他摊了牌。昨天夜里，车主无意间瞥见打着“空车”标志的他，而他的车里分明坐着人。车主想不明白，这么憨厚的小伙怎么会投机取巧，但这并不影响作出抉择。而他，不想争辩。在这么寒冷的冬天，再大的声音也会结冰，他好想回到南方小镇，回到他的家乡，因为他累了。他放声大哭，能留给这座城市的，恐怕只有泪水。

而这些泪水，每一颗都镌刻着准确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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