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本名茂林,语出王羲之《兰亭序》“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喻成材之寓意,江浙兰溪一带人氏,祖籍现已不可考。他人高肤白,手瘦有劲,五十开外,红唇齿白,眸子赛灯,张口说话,声音却像从胸腔里挤出来似的,细若游丝。儿子总喜欢拍着老子的大腿,故作悲痛状,扼腕叹息不已道:"好一个可人的模样,可偏偏投作了须眉浊物。”私下里,儿子和母亲大人常打趣,喊他颦儿姐姐啥的。对此诨号,他虽有一万个不满,终无可奈何,只好故作不晓。
父亲,早年没上过什么学校,只说自己小时候曾随祖父读过几本四书五经,些许认识几个字罢了。据说,他出生的那年,一家人就抱着他到“天桥”,经算命先生指点:“庙子丑辰巳酉,旺卯未亥,平寅申,陷午戍。闻一知十口才佳,加会桃花……果然奇异,只怕将来出息不在小。”乡人皆如此附和,因而乃祖父先爱如珍宝。那年周岁时,祖父老爷便效仿书中的政老爷,想试试他将来的志向,便把家里那所有之物摆了许多,任他抓取。谁知他伸手抓了个馍馍就往嘴里猛塞,至于笔墨纸砚一类竟一概不肯再取,气得祖父跺着脚,狠声大骂道:"唯一吃货之徒尔,竟白费了我那么多的心思。”至于后话,暂且不提。及初中毕业,父亲未能考上当时县城唯一的高中,便辍学在家。
父亲,年轻的时候,做过学徒,当过木匠,爆过爆米花,卖过糖卷,做过小贩,摆过地摊,有了本金后,还和人家合伙下海经过商。终在一次次碰壁,一番番颠沛流离之后,大彻大悟过来,回到故乡,娶妻生子。自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上班下班。当儿子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提,父亲常常抱着儿子,学着戏台上不伦不类的怪腔吼道:“想当年,你老子我,上过山,打过虎;下过海,斩过蛟。天当那被儿,地当那床哟。火车道上敢压腿儿,还和你妈亲过嘴喽……父亲常常告诫儿子:“在名利和权位面前,人人常常会忘乎所以,一个个像乌眼鸡似的,巴不得你吃了我,我吞了你。可到头来,这些争得你死我活的人,大都落得个遍体鳞伤,两手空空,有的甚至身败名裂,命赴黄泉。”儿子不知道父亲这话是哪里听来的,只觉得父亲突然变得文绉绉的……
儿子,在一个大城市旮旯犄角,一间不到十平方的出租小屋里,睁着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虽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但他一点睡意都没有,虽然他一直很爱睡觉。小屋里有一张床,床头有个收音机,一张靠床的杌子,没有电视,没有电扇,没有厕所。他睡前很少喝水,不然只能跑的二里外最近的一间臭气熏天的公厕解决。大学本科毕业已经三个多月的他,死也想不明白:这个城市,到处是人,到处是大学生,到处都是像他这样还没找到工作的人。不,是还没找到合适工作的人。他的口好渴,头好晕,但他没有起来。他想,也许躺着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可以减缓新陈代谢,也许就能够少吃一顿,毕竟现在钱是最大的问题,能省就省吧。这样地默默想着,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那不伦不类的唱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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