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是我的大学同学,记忆中,他总是穿着那件黑色的夹克和深蓝的牛仔裤。一年四季,寒来暑往,他总不愿脱下这套衣服,像是这个狂躁而粗粝的冬天里褪去了新鲜与生机的梧桐,在一片单调和荒芜中独自黯然!
有次我问他:为什么不换一下风格呢?他说:有些东西,因为很重要,所以不愿放下。我当时并没有听懂他话里的含义,只是默默的点头,而后是无可奈何的苦笑,觉的这个男孩很怪。
他的怪癖不光体现在亘古不变的着装上。他经常一个人喃喃自语,有时还喜欢喋喋不休的纠缠在别人看来很微不足道的事情,直到对方勃然大怒无言以对,而他自己,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一副挑衅和漠然。时间久了,班里也就没人怎么搭理他,觉的他就是一株荒漠里的仙人掌,热烈而敏感,一旦碰触,必将自己扎的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我们都说他是男版的祥林嫂,但他奇怪的喋喋不休和天生的伶牙俐齿,还是在某一天给我们带来了惊喜和骄傲。那是大一下学期学校组织的一次辩论赛上,他口若悬河唇枪舌剑,一路过关斩将力挫群雄,将最佳辩手和最佳团队都带回了我们班。可这是他在大学里留给我们唯一的鲜亮的印象。
大二开学之后,不知道怎么了,他学会开始逃课,索性后来就再也不去教室上课,我们只知道他白天一个人躺在宿舍蒙头睡觉,晚上就去网吧彻夜上网。一年下来,他的考勤成绩是零。这样的作息时间,他整整持续了一年,这样的度日方式,也让他本该鲜亮的脸上写满了憔悴和黯然。这个男孩突然变的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站在岁月的栈道里,任拼寒风冷雨,将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吹打的恍惚而飘摇。
作为舍友,我们有过劝阻和开导,可无济于事,他一切照旧。后来我们的开导就变成了嘲弄和无视,我们班的女生也在茶余饭后经常提起,在班里有一个从不进教室上课的怪异男生。他对旁人的议论置若罔闻,依然在每一个夜晚,一个人行走在通往网吧的路上,路旁灯盏散发出的暗淡光线,在他的身上虚弱而歇斯底里的铺展开来,但似乎所有的光明与黑暗,都没有足够的力量与隙缝照进他的心里!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着,如同他每次从我们身边不动声色,而我们又漠不关心的走过。大三的某一天,在QQ空间里看到他很少更新的心情:奶奶的离去,让我彻底的绝望了!只是短短的几个字,我们都未在意。我回复给他:,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望死者安息,生者节哀!
很快,暑假来临,我们都在家里享受着难得的惬意和轻松,缤纷和绚烂在青春的舞台上轻舞飞扬,丝毫没有察觉一场悲惨的剧目即将血雨腥风的上演。
永远记得那一天,一个炎热沉闷的夜晚。我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的在键盘上敲打着我的稿子,突然朋友给我发来了一条QQ消息,说:知道么,辉死了,据说是自杀!
我顿时目瞪口呆,先是愕然,后是不解……情绪剧烈的变迁和抽搐都好像这个狂躁的夜晚里突然被零下几度的冷水所灌溉和淹没,措手不及和毫无准备中带着无以明知的惊愕与后怕。冷静下来后,我打开西部网,上面简略写着某时某地某大学生自杀的消息。我证实了新闻中所指的人就是辉,因为他依然穿着那件黑色上衣,蓝色牛仔裤。
看完后,我关掉电脑,心情沉重的看着窗外依然安静而旖旎的夜色。只是,在以后的每一个夜晚,都不会再有那么一个穿着黑色上衣蓝色牛仔裤的男孩,一个人行走在通往网吧的路上!
后来我们通过辉留下的遗书才知道,原来在阿辉的心里,奶奶是他唯一的亲人,那件黑色上衣蓝色牛仔裤也是奶奶为了奖励他考上大学给他特意买的,所以他才一直穿在身上。我也终于明白,他那句“有些东西,因为很重要,所以不愿放下”的含义。而他一年多来沉溺网吧,也是因为想要释怀。但最后非但没有释怀,悲伤和迷茫却将自己彻底的埋葬了。
辉终于走了,离开了失去唯一亲人的痛楚,离开了想要脱身却已不能自拔的网吧,离开了让他一度绝望而茫然的世界。当我们还再指责这个男孩的脆弱,以及对生命极端不负责的时候,我们又有谁去真正理解和温暖过那颗纤细和冰冷的心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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