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娇。”可是她总是讲:“花可盛年再重开,人无少年再重来!”以前听来总结觉得她年老矫情,现在想来才察出那话中的凄伤。
老头儿没死之前,她是家里的女王,家里的钱她管着,家里的人听她的,但家里的事是不用她做的。老头儿是她的专用司机,她若是想去哪儿溜达了,老头儿便会急急的登上自行带着她去,然后在约好的时间再去接他回来,在这期间,老头儿已做好粗劣的饭菜等着了,尽管知道回来后会挨她一通批。儿女总觉得老头儿太惯她了,讲了老头儿好几次,可老头儿总是胡子一吹,眼睛一瞪,脸涨得通红的吼道:“怎么,自己妈都看不惯了,那我死了还指着你们对她好。”于是,没有人敢再讲什么。她活得一如既往的滋润,村里挨嚼舌根的老货们总是嫉妒的骂她“老不羞”,当然,只是在背后,因为白日里,她们是一起的。
这样的日子在我的记忆里过了九年,十二岁的时候,老头儿死了,被老头儿疼爱的子孙哭的肝肠寸断,被老头儿当成女儿般对待的儿媳哭得差点昏厥不醒,村里受过老头儿恩惠的人都来了,无论真心的还是假意的,都哭得昏天暗地,只有她没哭,只是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愣愣的,眼瞪的很大,但就是无泪,呆在那儿不知想什么,她的这个样子在伤心的人们眼里似乎有点无情无义,于是,我开始偷偷地叫她老女人。一直到葬礼结束,在这期间的整整半个月,她一直保持着那种呆愣的样子。忙着老头儿的葬礼,似乎没太多人关心到她。后来断断续续的从一些幸灾乐祸的老货口中知道,老头儿和她是青梅竹马并且是嫡亲的表兄妹,六岁便订婚了。我想,既然感情如此之深,她怎么如此表现,因而,我更恨她的冷酷无情。
我总以为这种无情的人是不会哭的,直到一切事忙完的第二夜,家里已不在喧闹,我起身喝水,经过她房间门口时,我竟听到她似乎在轻怪着谁,我静静地听了会儿,竟是她平时骂老头儿的话,一声一调就如老头儿还活着,我大惊下冲进她的房间,黑暗中,她斜靠在床上,黑色包围着她,身影也被黑夜熏成了浓郁的黑。我打开灯,她披着衣,她没看我,还在骂,对着老头儿常躺的位置,似乎老头儿就睡在那儿,我忽然意识到,老女人可能还觉着老头儿活着,加上她这几天的表现,我有点肯定自己的想法,我轻轻地走到她的身边,怕打扰到她和老头儿的“谈话”,听着她骂老头儿,亦听着这话里的情,渐渐地,眼睛很酸,酸得鼻子都疼,心也跟着揪着疼,她依然自说自话,我有些不忍心,默默的伏到她的肩上,轻轻地告诉她老头儿已经不在了,我明显感觉到她“怔”了一下,继而是那似乎永无止境的颤抖,那一夜,她嚎啕大哭,伏在她肩上的我似乎听到什么破碎的声音。寂静的村子里,空旷的夜色中,万籁俱寂,冬日里寒风料峭,冻住了一切生机,却冻不住她的悲戚,她的泪砸碎在我的手上,砸下时温热,碎裂时冰凉。没了往日的骄纵,没了往日的神采风韵,她只是彻天彻地的单纯的哭着,嚎着,那声孤零零的飘散在夜色里,没有葬礼上各色哭声的合音,她的哭声显得更是凄凉。
后来,她还是她,一如既往的霸道,只是少了老头儿的奉承,那霸道里多了些孤凄,少了些以往的骄气,但她却挑起了老头儿匆匆撂下的担子,与那些老货的交往少了,原从不踏足的田地,留下她满满的脚印,家里的一切亦是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本来她就是一个精明的人,所以她把一切做得游刃有余。
老头儿死后第三年,我开始莫名其妙的体虚,本以为没什么,可后来我却时不时的晕倒,不能吃饭,唯有靠各种药品维持,那时我已是将近中考的关键期,而此时她展现出了最强悍的一面,在既没有耽搁老幺夫妻俩工作又要照顾自己聋哑大儿子起居的情况下,她拖着她那中过两次风残旧不堪的身体,带着我行走于各个医院间,闲暇时,便坐在我身旁陪着我,熬着药,逼我背书上的知识,尽管她不懂,就算后来我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她也依然用她那早就破烂不堪的老骨头撑起了我,撑起了家还有那七亩地。那时,我哭着接受着治疗,却在心里笑着叫她老女人,叫着她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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