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父亲,也想像有的孩子一样,与自己的父亲断绝父子关系,从此再也不要搭理他,给他无尽的冷漠。可是,我为什么做不到呢?真希望自己的心狠一点,再狠一点。我与这个男人之间有着不可拆散的某种关系,是血缘,是至亲。也许他为我默默无闻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不曾察觉。现在,我离不开他,以后,他离不开我,我们得相互依存,相互关怀。有一种爱,叫做沉默。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拒绝和好是否错了,我们依旧冷战着。
父亲终究还是察觉了我的异样。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流逝着。一周后,我终于和他有了一次交谈。他首先提出,我们需要重新讨论那晚的事。我淡淡的笑着说不必了,我害怕自己会再次说出伤人的话让父亲寒心。父亲说,即使再难听的话,只要说得在理,他也愿意承受,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对彼此敞开心扉,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早已疲于冷战,于是借此机会将自己的不满对父亲和盘托出。他看着我的眼睛,做倾听状接受着我近乎抱怨的话,说到关键处,我明显感到他想要反驳,可能我的话语太咄咄逼人,也许他一时难以组织申辩的语言,又或者是出于愧疚,他只是勉强掩饰了几句。我说完后,父亲反复念叨着,爱干净也是一件好事,或许只是我们的生活习惯不同而已,两代人存在代沟也是在所难免的。我看着他的眼睛,竟不知怎地感到那双昔日澄澈的瞳孔显得越发浑浊了,写满了无奈与淡淡的伤痛。父亲的学历不高,也从不会甜言蜜语,想法总是藏在心里,即使想要告诉大家,一经他的口说出瞬间变质也是常事。他深沉却并不复杂,常常受到旁人言语上的欺负,我常因为他表达不出自己的感情而急出一身汗。而此时就算我明白父亲心里所想也是不可能帮他表达,而搧自己耳光的。他默默地听我一口气听完我所有的怨诉,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件事就当他过去了吧,不管谁是谁非,咱们始终是一家人,还像以前一样。
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尽管他始终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却还要近乎讨好般的去化解我们之间的隔阂。后来的每一个夜晚,我总会反复思考同一个问题:我究竟该怎样看待父亲?
他虽是独子,可成长的环境也并不优裕;他不善言辞,那是仅上高中一年便辍学打工,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他世俗小器,也许是他自知没有能力干大事,便习惯于以节俭的方式为家庭分忧;他胆怯木讷,因为他担负着照顾妻儿的责任,害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让我们母女跟着他吃苦;他不顾外在,谈吐粗俗,那是他整日与下层百姓接触,难免沾染恶习…我似乎忽然为父亲所有不好的现状找到匹配的反驳理由。他就是这样庸俗的一个男人,可是我爱他。
我不喜与人相争,更从没与父亲发生过这样大的争执,虽然在这件事上我占了上风,可不知怎的我并不高兴。我突然意识到,我与父亲没有以前亲近了,即使表面上我们还是一对互相关怀的父女,暗地里却很少说体己话。我的喜怒哀乐也不愿意在父亲面前显露,他的话也似乎比以前少了。我知道,我们的内心都被彼此钉过钉子,虽然最终钉子拔了出来,但心上的钻孔一时难以愈合。整个假期都过去了,我与父亲的关系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即使父亲放过了对我的惩罚,我也难以逃脱夜晚千思万绪的折磨。即使时光已不屑停留在那晚的波澜里,我也无法挣脱那些记忆碎片的纷扰。那晚我只是负气地甩给父亲一句“别说了,您烦不烦啊!”,他无须还击,我已在黑夜的一片沉默里慢慢崩溃。每一天我都会为了那句负气的话自责不已。我难以想象那样的一句话打在父亲心里的痛楚滋味,他一定被震惊了吧,不知他有没有每天晚上也在反复思考,他的女儿为什么会那样恼羞成怒。
别人的父亲再好也始终是别人的,他永远不会去疼惜别人的女儿;我的父亲纵使有再多的缺点,可是他爱我!我表面上憎恶着他,却总也忘不掉他对我的好,连那些往事也趁机涌入我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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