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它坐落在家乡小村庄的背后,山上光秃秃的,几乎什么也没有,就是生长力极强的杂草也很稀罕。有一些年份,老天也会突然发个慈悲而怜悯一下这里的生灵吧,会掉下那么几滴眼泪,稀稀拉拉地洒下来,砰砰啪啪地落在干燥的黄土和乱石上,激起一小片一小片寸高巴掌心大小的尘埃又很快将它压下去,于是在以后的几天里这山上也就咯嘣咯嘣地冒出几棵嫩草,很自豪地在那里展现一下春姿,虽然好景不长且很快地枯萎了,也还会在山下的街头巷里制造出一番有滋有味的话题,这山也便象多年不抱窝的母鸡抱了窝三十大几的女人怀了头胎的娃,陡然间多了那么点姿色和风韵。平常日子大人们实在懒得光顾这里,即便想到这山也是在闲谈时拿它做个比喻,咒骂谁家的汉子婆姨因懒惰而把好好的日子过得和这山一样荒凉艰辛,或者是在吵架时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便赌咒发誓地叫嚷:“如果我做了那丑事就让我家的日子过成这小山一样光景”。它太贫瘠了,终日不见云雨,还经常随风锨起漫天的尘土,弄脏了一年中只在走亲戚或相亲时才舍得用十几里之外挑来的清水洗脸、梳头、涂雪花膏的姑娘那漂亮的脸蛋,弄脏了兴冲冲去约会的小伙子那压箱底多年才舍得穿一次的衬衫,还眯了山下那些就着暖烘烘的日头坐在墙角下谈天说地的老头老太太的眼,于是大家就一致恶狠狠地骂这狗日的天气狗日的山。
这座连狗都懒得光顾的小山却始终是我儿时伙伴们嬉戏的天堂。多年后每每想起家乡时映入脑海的一定是这山和山边崖壁上趴着的歪脖子老树。大家在山上玩土,垒个小窝,挖个小洞都会设想成自己的城堡自己的家,满脑充斥着自豪和幻想,激起小伙伴之间多少争斗、羡慕、嫉妒、恨。天黑回家时一个个弄的灰头土脸,已经补了不少补丁的脏兮兮的衣服上有时候还会撕个大口,也就招来大人们大声的呵斥和责骂。但责骂又能怎样,第二天放学后小伙伴一个个还是会聚集在这里玩个忘乎所以,哪里还能想起昨日大人的呵斥和警告呢!
儿时在这座小山上还有个乐趣是家长们到现在都不曾知道的,那便是大家相互比胆子,看谁敢去爬这山的悬崖边几尺之下那棵歪脖子老树。从山崖边斜着身子谨小慎微地顺着一条歪歪斜斜的小沟缝慢慢蹭下一小段距离,就到达了一个小土坎,沿着土坎向旁边蹭半胳膊长后伸腿便骑上老树的树根,再攀爬几下便上了去。这时的攀登者就潇洒多了,回头看着那些投来的目光心里象喝了蜜。每一个能到达老树并玩上一会的伙伴在以后的几天里一定是大伙心中的英雄,很有点猴子里称王称霸的感觉。
这老树不高但枝枝杈杈不少,连着树干的枝杈也都有大人的胳膊粗细,树根分出的很多根须趴在崖壁上,粗粗拉拉地扎在崖壁里。小孩这体重爬上去也点都不可能把老树从崖壁中拔出,树枝也不容易因爬上个小孩就折了让人掉下去,所以也就没有特别的危险。但骑在树上向山下看的感觉还是有点让人发颤的,相信谁在树上的时候腿都会有点抖,不过却没有人愿意把这感觉说出来,否则哪里还有男子汉的感觉呢?
就这样我们玩着黄土爬着老树消磨尽了自己的童年,随之发生的是或继续上学或辍学回家,陆陆续续分成了上初中和没有上初中的,上高中和没上高中的,上大学和没上大学的。总之或早或晚都一个个走向了社会开始了另外的生命历程,也就不知不觉攀爬到了人生的中年。
多年的工作生活虽没经历什么大风大浪,但沟沟坎坎也碰到了不少。有顺利迈过去的,有迈不过去绕过去的,也有迈不过去也绕不过去于是索性不过去最后天也没有塌下来的。相同的是每一个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孩子,一路地奔波辛苦为赚钱,为养家,为教育孩童,为父母的身体健康,似乎没有个尽头。虽然操不完心忙不完事,也还是没咸没淡波澜不惊地打发着生命的日子。
在外边漂泊劳碌久了便有些麻木,每天机械地工作、机械地生活打发着一个又一个下落的太阳和升起的月亮。也不知什么时候头脑中忽然就增添了对家乡、对那山、对那树的思念和离愁,于是近几年那些走出山村离开那山那树的和没有走出去的伙伴总能在这似乎已被时间久久忘记的家乡小村相遇。大家谈天说地,聊一聊多年的日子,聊一聊老婆、孩子,聊一聊这山这树,谁也没刻意去吹嘘自己(即使吹嘘大家也懒得欣赏懒得羡慕懒得听)。看看一个个眼睛里的沧桑、脸上的皱纹,看看顶上已变得如这光秃小山样的头发便已有了清晰的答案,何必自讨没趣?聊到儿时玩土、打洞、爬树挨大人揍时,便有了相互嬉笑攻击的由头,大家相互揭一揭伤疤,数一数谁最疯,谁最皮,谁挨打最多。说人的得意洋洋,被说的也得意洋洋,渐渐地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生动的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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