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走。”
女孩小安站在门口,冷冷说道。
“为什么?”
对面的女人愣了半晌,还是问道。
“因为……”
小安不再说话,只是目光淡淡地环顾着四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的堂屋里,摆着几张长久以来被摸得光滑油亮的木头椅子,石灰糊的墙皮很多已经膨胀、脱落,像长了脓疮的皮肤一样,让小安厌恶。而面前的女人,明明才四十多岁,为什么脸上的褶子多到可以媲美老太太,偏偏还爱挑着偶尔的空闲日子去学校看她,让她脸上无光。
女人率先作了退让,叹了口气,她不再问什么,只是嘴唇嗫嚅了很久,终究没将那句“记得常回来”说出口,只将刚做完活的手在衣服上来回搓着,然后慢慢转过身,朝里屋走去。
小安一直看着那道瘦小的身影消失,终于拎了一小袋子行李,向村外走去。
十几天前,小安得知了自己叫了十几年的母亲只是养母的消息,原因是小安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了。衣冠楚楚的一对中年人,与刚从地里上来的农村妇人谈了许久,竟没有要得回她养女的抚养权,他们无奈,也或许仅仅只有这一种情感,于是很快驱车离开,临走前,自然对小安留下了“愿意就回我们这儿来”的言语,这话,小安记住了。
这是一个不甚完整的家,父亲,哦不,现在应该称养父,在小安初中时遇上矿难去世了,所幸得到了小小一笔赔偿金,养母小心收着,为着小安的学业,不轻易动分毫。那会儿,小安可劲儿地哭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淡了,只安分地跟着养母过日子,谁曾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变故,却刚好诱出了小安内心对另种生活的向往。
一切都很自然而然,小安“投奔”了城里的亲生父母。城里真好啊,房子漂亮人漂亮,连吃的食物,都漂亮得无可挑剔。那一对努力尽职尽责的父母,费了些心思为小安找了个不差的学校,这样一来,小安也算城里人了,小安美滋滋地想。
偶尔,小安会想起另外那个母亲,没了她,屋子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可是看看现在自己富丽堂皇的家,小安狠狠心,不再去想那个瘦弱的身影。
小安其实也是个勤劳善良的好姑娘,只是年纪轻轻,到底抵不住诱惑。哪个女生不喜欢穿崭新的漂亮的衣服,睡粉嫩的公主大床,身边绕着体面的父母,女生都是虚荣的,何况这本是她应得的。可是小安终究心存不安,于是,更加上心地照顾她的幼小的弟弟,忘了说,她的亲生父母自然不只有她一个孩子。
日子本该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了,可是生活总喜欢在人安稳的时候摆人一道。比如这天,小安回家得早,进门后就听见父母在卧室里的对话。
“才拖的地又脏了。看看她干的好事,我那衣服都被她洗得皱成什么样子了?果真是农村来的,再怎么调教也改不掉那一身土气。”
这是女声。
“少说两句,她不是把咱儿子伺候得挺好吗?”
这是男声。
“得,少冲我吼,改天去做个鉴定,她是不是我们女儿还真说不准呢……”
小安立在原地,愣了。那个那么排外的代词“她”,那个那么亲近的字眼“咱”,什么“伺候”什么“调教”,统统都是绕着她说着她的,她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对啊,她有什么好哭的?这不过是一种物质上比较充裕的生活,她羡慕她向往她舍不得,可是现在过够了不是吗?就算血浓于水摆在前面,那一点点与生俱来的牵连怎么比得过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情呢?一瞬间,所有被她刻意封存的记忆通通涌上心来,她突然醒悟:那个养育了她十几年一度被她觉得丢脸的女人,才算是她真正的母亲啊!那个女人从不会嫌弃她带了泥土进屋,她若为她洗了衣服,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会像变魔术一样层层舒展开,开成一朵花。在那个有点寒碜的家里,她更不可能被当成伺候人的人,只会被捧成一个公主,即使用的是一双粗糙的手而不是千朵万朵没有温度的富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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