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大襟褂
外婆去世的那个秋天我刚八岁。出殡那天,我和隔壁的虎子打弹珠,虎子输了耍赖跑了。家乡有个风俗,孝子贤孙要走在出殡队伍的前面,女人不得跟随。出殡队伍要出发时,母亲到处都找不到我,最后在一个草堆旁找到了在抹眼泪的我,母亲将我手中的玻璃球全部扔了,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如此生气,我哭的更厉害了。
整理外婆遗物的时候,母亲保留了一件外婆常穿的黑色大襟褂子。我记得以前经常看见外婆穿大襟褂子,大襟从左向右覆盖小襟,一直伸到右腋下侧部。每次外婆来的时候都会带些好吃的东西,大襟褂子下端扎在腰里,上边形成了一个侧面有口的袋子。
刚上小学的那年夏天,一次不小心烫伤了脚,躺在床上一个多月,整天很烦闷。一天天气很热,躺在床上不停地翻滚,快正午的时候,外婆来了。我没有注意到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只关心外婆大襟褂子口袋里带来了什么好吃的。外婆轻轻的抬起我的脚看了看伤口,心疼的责怪,“谁让你不小心呢?脚烫坏了大热天的多受罪呀”“外婆来了也没带什么好吃的,昨晚刚摘的枣子,今年结的特别多。”外婆说着就像变戏法似的从大襟褂子里掏出了许多大枣子,我赶紧拿了一颗朝嘴里塞,外婆看见我迫不及待的样子笑的合不拢嘴。
每当母亲整理衣柜的时候,看见外婆的那件衣服都会流眼泪。母亲经常向我念叨,说外婆拉扯一大家庭是如何的不容易,母亲家的故事我也单曲重复似的听了一遍又一遍。外婆家有六个孩子,母亲是唯一的女儿,前面有五个哥哥。我只听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农村饿死了许多人,母亲却说,三年自然灾害后家里还是吃不饱。午饭算是一天之中最丰盛的,也就是一大盆野菜汤,下面沉淀着少许的米饭。大人们每天劳动量大,少许米饭都是大人吃的,小孩子只能喝汤。不过令母亲自豪的是,每天做饭时外婆都会多留一小碗给母亲,趁哥哥们不在的时候,母亲偷偷的吃。但仍然很快就饿了,饿得就像嗷嗷待哺的小鸟。
外婆白天在生产队里干活,正午收工回来的时候,一群孩子们都围了上来,翻看外婆的大襟褂子口袋。大都是空空如也,偶尔会有一两个干瘪的土豆,或者一小截坏萝卜,这些都是孩子们的美味。外婆顾不得洗把脸,就得忙着张罗午饭,还是那盆野菜汤。最后就连野菜汤也快成问题了,外婆望着见底的米缸,愁的直流眼泪。
夏天晚上,外婆睡在稻场上,看着旁边的几块玉米地,这是生产队安排的。大概因为外婆人老实,队里人信得过她吧!一天晚上,孩子们在睡熟之中,被外婆喊起来了,母亲刚揉揉眼睛就闻到了一股香气,赶紧就跑到了厨房,看见锅里正冒着热气,几根玉米躺在水里,不顾烫手的拿了一根就啃,不一会儿一锅的玉米就抢完了。外婆在一旁看着孩子们吃,嘱咐他们不要在外面胡说。
那个夏天大概是母亲过得最快乐的时光,母亲常说煮过玉米的水很甜,锅里的几根玉米吃完后,孩子们就抢着喝锅里的水。好景不长,生产队快收割玉米的时候,一天晚上,队长出来到稻场检查,正好看见外婆朝大襟褂子塞玉米。队长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第二天开大会时扬言要把外婆送到乡里批斗,一定要狠批。
当天晚上,队长引着好几个人气冲冲的来外婆家,门口围着好多村民。孩子们都吓坏了,抱着外婆的腿哭,外婆没说什么。隔壁的王奶奶拄着拐棍对队长说,你要把她押走也得把这几个孩子带走,家里都没有吃的了,放在家里肯定得饿死,不管是批斗还是坐牢,你让他们母子一起死。队长胡子翘的更高了,龇着牙说,扣她家的口粮,一个玉米棒子抵一斤大米。母亲说,那年冬天,是一家最难过的一年。
如今困难的日子过去了,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可是,外婆却永远的离我们而去了。母亲每次收拾衣柜,我都会站在一旁,听她述说那件大襟褂子的故事,一遍又一遍,饱含了对外婆永久的思念。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