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atricia Koelle(德国) 译者:大树
在城市整个喧嚣的夏天都忙着赶路的人们,当他们从那排矮树篱旁边走过的时候,全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也许是因为那片眼睛寻摸不到却扑面而来的芬芳,也许是因为这里总让人产生关于安静的猜想,而这种猜想不声不响地在人们心里攫取了胜利。
篱笆扎得根本算不上齐整。像是被一股强风故意弄乱了似的,它参差不齐地延伸在六月裹满灰尘的炎热里,用点缀在身上的两种不同的蓝色小花漫不经心地描绘出初夏的天空。篱笆是用丁香的花枝捆扎成的,那蓝色的圆锥花序东倒西歪地垂倒在地上。丁香的上面是一长串盛开的牵牛花,它扎眼的小喇叭向四面八方吹奏着,俨然是对汽车噪音和废气无言的抗议。维多利亚的花园不是很大,每一寸土地她都要双倍使用。一枝野葡萄只好爬来爬去,一直爬到苹果树枝上,藤蔓上深蓝色的小花便像小星星一样挂在苹果树的果子上面,那些果子还没来得及长熟,宛若一个个小小的绿色的诺言。
维多利亚的花园其实就是从她屋子前面扩展出来的一块地方,比一个加长了的阳台大不了多少,看起来就像是她的屋子正嬉皮笑脸地冲着城市的阴沉灰暗卟啦卟啦地吐舌头,维多利亚她自己也这么觉得。当然了,人们从外面是看不到这个地方的得意劲的;这一直都是维多利亚一个人的秘密,这个秘密她只会偶尔跟她记忆中的一个男人分享。维多利亚一直用她自己的方式抵抗着城市的拥挤,她把花园塑造成一个蓝色的容器,在里面,她捕捉了天空的光明和深远,盛放了黎明的清爽和夜晚的宁静。她用风信子、紫罗兰、天芥菜和丁香筑起一道芳香四溢的屏障,把城市里那股汽油、狗粪还有废弃的食用油的恶臭味远远地挡在外面。
夏天才刚刚把春天推到一边,维多利亚就把凋谢了的婆婆纳和勿忘我换成了风铃花和黑子草,那花种是她用手从种子荚里一颗颗剥出来的,她在飞燕草的脚底下给它们找了个好地方,因为在花园整片蓝色的帷幕下只有飞燕草敢挤挤挨挨地站在高处经受太阳的暴晒。旁边的矢车菊中间藏着一口用陶土垒起来的小水井,它靠阳光发电的动力汲水。流水潺潺作响,把那些从篱笆上面闯进来的城市里的噪杂喧闹冲刷得干干净净。在那棵布满蓝色小星星的苹果树下,一张桌子摆在几束迟来的鸢尾当间,大小刚够放一个盘子和一个杯子,桌子边上还有把椅子,椅子上的蓝颜色在坐人的地方已开始剥落。当维多利亚把花儿破碎零落的根茎小心翼翼地裹进土壤里的时候,她常常清楚地看见乔纳斯正坐在椅子上。对他的27年的记忆竟然在她眼前勾画出一个有血有肉的乔纳斯,这在刚开始也把她吓了一跳,但慢慢地她就习惯了,她觉着对他的幻想也是蛮令人开心的陪伴。他跟这里如此融洽,甚者有时候她在想,究竟是乔纳斯被她的花园吸引过来的还是她这样的愿望让她的花园成了现在的模样,因为花园的蓝色也正是他的颜色。在这里春夏秋冬交替更迭,就像一股海浪在城市钢筋水泥的汪洋里翻滚冲刷着自己的几平米地盘。三月在藏红花、报春花和风信子的簇拥下登场,十月在蓝刺头和蓝紫菀的烟花里谢幕。
海洋,乔纳斯的眼神,天空的尽头——在那个时候,所有这些都会让她陷入对蓝色的沉醉,对这独一无二的颜色的眩晕里。虽然有时候乔纳斯的眼睛也会暗淡下来,就像峡湾上一个薄雾蒙蒙的早晨。她没有一张在那个夏天的照片,但是当她在这里,在她的花园里不经意地回想起乔纳斯的时候,他在她眼前比在任何画面里都真实。
在命运中的那个夏天,两个人各自启程。跨过丹麦的边境线不久,他们便相遇了,第一次是在货币兑换所,然后是在第一个宿营地。从那开始,两个人便一起向远方进发,他们背着帐篷沿着丹麦的整个海岸一直走到斯卡恩。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幅画面:前面是乔纳斯,他站在一块岩石上,张开胳膊欢呼着拥抱天空,后面是斯卡格拉克海峡明朗而冰冷的蓝色,时间已是午夜,但没有任何夜晚愿意在这里降临。她到现在都还能看见他眼睛里的光芒,它在心灵的最深处跟她相遇,这相遇就像它从不会给的触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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