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日子,总是那么静。
门扉微启,藤蔓绕在半隐半现的栅栏里,全无半点被围被圏之意,那户人家尤显得静,连那几只爱引吭高歌的不安分的公鸡,也在低着头,跟母鸡一块,专心地刨着食儿。灰黄色的狗把下颌紧贴地皮,安心的闭着眼卧在靠门的一侧,不理会身边的一切。猫子忽地跳上房脊,不动声色,转瞬又跳进一片密丛里,像是去赶赴幽灵的宴会,灰白的身影渐渐模糊,终寻不出来。
一旁的山路高低不平,蜿蜒曲折,一直向上盘桓,到了一层黑魆魆的墨绿里,便化作一色,分不清那羊肠小道穿梭于哪两簇浓密相间的林木之间,在剥剥离离的古木群间,散落满眼的枯叶陈皮,丛生的杂草及那突兀的墓穴让一切自负的搜寻都成了可笑的举动,于是人也乐得淑静起来,在这山里的路上。
山里一直就这么清静着,除却那经年累月累积成的踏上去的厚实外,鲜有人的影迹。这无侵扰倒给他平添了几分宁谧与幽然,甚或有了些阵阵古意、森森寒气,为山里朝晖夕阴的变化又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远远地,人在凝神观望时,心中便陡生一种尊崇与敬意,而这远远的一份距离,便为这本已有些虚幻的映像加上些源自内心近乎图腾似的崇拜。心被吸引着,也便久久眷念着,一直无法释怀,其实难以释怀的又岂独那山?那是一份自然与回归的流露,是人的一种呆木了的情怀,渴望放旷的自我遐想、批判与放逐。当心在滩涂搁浅的太久后又如何不生复归大海的幽思与深情?
有时,那悄寂无语的山又太过于沉默,偌大的天地里,竟不得闻一声鸟鸣,哪怕蟋蟀的低吟浅唱,野虫的窸窸窣窣也无缘消受了。而此刻也便是人的思绪自由驰骋的妙时良机了。你可以想一切,也可以一切不想,抬抬头,看看远山,依然是前年去岁昨日的容颜,如千年前的明月,千年后的关山。在四围如水色明净的天幕里,他巍巍然,又无声无息,一动不动,似安详的老人,又如那甜甜熟睡了的婴孩,令人不禁想去依偎,欲去拥抱。在这静立的山前,那些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那些记忆中最珍贵的遗存,此刻都在眼前一次次闪过,再闪过。那些哭过笑过、奔过跳过的瞬间,像一道道完美的五彩弧线,在这傲然屹立的山的背影里一样完美的划过,留下些许的光和热,温暖一下被山风浸凉了的头脑,温热了一颗许久不曾激情跳动过的心。于是怀古之意,惜今之情,登高之志,望远之怀,便一股脑儿涌来,不停涌来……
山仍静寂无语。心潮却澎湃开来,思及念及这一路走来的重重,种种,不免心生慨叹,怀揣着一颗温热的心,在不明白里,倔强地走着脚下的路,等到有一天觉得自己似乎大彻大悟了,可待再回首,低下头,看一眼脚下,长长的末班车压过的痕迹,从自己不知何时踏在上面的坎坷,一直向自己看不见的远处延伸。我的下一站在哪里?莫非永远在这一站台上做着遥遥无期的等待?——这非哗众的躁动,非取宠的喧嚷,没有愧疚,无需不安,这是自我的驰骋,这是一个人的纵横,这是山的眷顾,山的大智的眷顾。于山前,人小而至无巧无机。这时,想必一切“鸢飞戾天,经纶世务”者,都“望峰息心,窥谷忘返”了吧。无山不成谶。无山不存哲。
间或有了一两声期待已久的清脆的鸣啼,便倏然打破了已有许久的慢思遐游。雨欲来,风必先行之,山欲动,鸟必先啼之,山要动起来了,不,那是心,是心要动起来了。就暂拉回心,梳理一下思绪,且听它咏之歌之,送迎怎样的这一刻下一刻山里的日子,这一刻下一刻心中的光芒。
便不觉惦起春暮夏初晨曦里山顶上那高亢而又悠远的嗓音了,单调突兀?也许不吧,那该是山里又一最美的声音了,那该是如何一位贪恋晨色的汉子,或是醉情晨气的女子,在用被山沉淀无隙,被水滋润透底的声音,迎来山里第一缕明媚的曙光,那如钟般的声音,向无尽的远处扩散,荡逸,渐弱渐远,直至细若游丝,直至微而不现,让山里的日子也激荡起动人的调子来,让几乎一成不变的山的淡色调拂入了几圈亮丽的色泽,这份色泽,及匿于其中的人的惬意,想来也是令人玩味,久萦心头而不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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